峰回路轉,柳暗花未明。兩人愈行愈遠,到了一處鳥獸絕跡之地,掀開枯死的藤蘿,竟現出了幾座房屋來。虞夕快步走上前,單指扣了兩次門,平靜後,屋裏傳來三兩聲飽含苦楚的咳嗽,虞夕這才推門進去。木門半開半合之際,轉身淡漠的說道:“進來吧。”
初聞那一聲咳嗽,仇天已略微覺得熟悉,細細一想,遲疑的眼神投向了虞夕。虞夕微微低頭,神情不甚明朗,卻給予了仇天足夠的肯定。仇天頓時按捺不住,自窄小的房門裏撲了進去。寂寂而定,潸然淚下的瞳孔緊緊鎖著臥在榻上、白發垂垂的周不顛,口中一句周爺爺含了許久,唇未啟,語無聲。
“小天?”恍如元稹所言的‘垂死病中驚坐起’,周不顛踉踉蹌蹌坐起身來,撫著仇天淩亂的發絲,默瞑許久,慈聲笑道:“你這孩子,回來也不願欣喜點兒麼?見了你周爺爺,竟讓你這般痛苦,罷了罷了,小老兒還是浪跡天涯,要麼蝸居一角,再不讓你這小鬼見到了。”
仇天破涕為笑,稍顯稚嫩的與周不顛嬉談,不勝歡欣。虞夕靜靜守在一旁,麵色不再冰冷,卻稍顯落寞。過了半晌,周不顛喚了虞夕一聲,歎道:“這些日子,難為你了。老夫垂暮之年能有你們一個孫子一個孫...能有你們守在眼前,實在是無量天尊的大恩德啊..”
虞夕微微一顫,卻不知如何應答,仇天倒是有話想說,怎奈心裏壓了重重的離別之意,更難訴說。
周不顛自幼顛沛流離於市井小巷,自然通曉世事人心,淡淡一笑,說道:“駿馬誌在千裏,鴻鵠誌在天際,你們樂意行走江湖拚出個名堂,卻是好事。”
仇天坐在床邊,捋著周不顛殘舊的棉被,小心說道:“周爺爺,我要去京都。”
“不行!”周不顛似是發狂一般,吼了出來。仇天看他麵色蒼白,如抹紅妝漂浮不定,嚇得大氣不敢出一聲。反倒是虞夕緊閉雙眼,抖了下微微有些發白的下唇,說道:“周爺爺,讓他去吧。大丈夫言出必行,他既與人相約在先,就由他吧。他走到哪,我跟到哪,隻要不衝動,應該會相安無事吧。”
周不顛噓歎一聲,中氣不足的腔調更顯衰弱蒼老,隻聽他歎道:“十八年來,為了不負老友所托,一心將他兒子撫養成才,做個如他一般的豪傑。小天,老道與柳吟風日日想著,如何傳授武藝,讓你報滅門之仇。不想竟害了一村黎民,數十淳樸的漁夫。你爹當初不讓報仇,如今想來,真真切切是遠見啊。”
周不顛念及舊事,強壓下老淚縱橫的感觸,繼續說道:“其實柳吟風死的時候,老道就想通了。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慈悲舍恩心。想通了,卻無法釋然,那幾十條人命。孩子,凡事不能強求,釋懷才是大智。你娘說要你頂天立地,你爹卻高了幾座山的眼界。一切隨緣吧,不要強求。”
“無劍便是福麼?嗬~”仇天先是沉思,喃喃自語,後來倒冷笑起來,自嘲道,“別人說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與柳叔叔才是情深似海。見那賊子也就罷了,若是見著了殺害柳叔叔的大仇人,我怎能輕易饒他?技不如人,又怎樣”
十餘年的泡影再次幻化成泡影,虞夕亦是紅了眼圈,如施粉黛,卻多了一層悲涼。“周爺爺,幹爹的仇,怎能不報。”
“這次出去你們若敢動手,老道在你們回來之前,死了也罷。”
周不顛淡如清水的一句話,已在兩人心底驚起了駭浪波瀾。甚至門外林中撲簌的鳥雀,亦停下了動作,與屋中三人共同營造一種緘默而壓抑的情緒。它們不知過了多久,亦不知後來發生了什麼。它們目送兩人在枝葉間翩然輕擦,而屋中的歎息比枯枝敗葉更沙啞。
孩子,我一條殘命,我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