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無心出岫(2 / 2)

如五柳先生所言: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

可他是閔誠謹,他會麼?

幾人隨著虞夕,緩緩走進了一處荊棘叢中。

荊棘密布,藤蔓障眼,路徑也是越走越窄,越行越險。待走到濃葉蔽日,不見陽光的處所,曲徑通幽,恰見洞機。隻見一片簡陋的空地,上麵明顯灰暗的一塊兒寸草不生,顯然經曆了長期的篝火焚燃。高大稀疏的木樁圍成籬笆,籬笆裏空無一物,隻有兩座低墳,一間搭建簡單的木屋,岌岌可危,仿佛經不起半分風雨飄搖。

“小兮,這是哪啊?”仇天環視著四周的蕭索,一如災厄之後的杏花村,觸景傷情,一片傷心回憶,難以言表。

“我自幼長大的地方。”虞夕凝望著遠方,坦然而立,不悲不喜。隻是那聳動的肩膀,顫抖的聲音,昭示她抑製的悲傷,像泛濫的洪水,衝刷著堅固的堤壩。

“你,和誰?”仇天凝視著虞夕漆黑的眼睛,聲音也緩緩顫抖起來。

虞夕冷冷一笑,嘲諷道:“還能有誰?我和喵喵。”

冷冰冰的笑,含著陣陣徹骨的冰寒。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悲傷像洪波巨浪一樣。沒料到,虞夕麵對的,卻是整個海洋。

杏花村毀了的時候,他撕心裂肺的哭,痛徹心扉的喊。而虞夕,淡然,仿若無事。他以為,是她天性薄情,以為她不懂世事。

原來,她已曾經滄海。

仇天望著緘默不語的閔誠謹與酈姬,又看著消瘦孤寂的虞夕,突然撲了上去,緊緊的將虞夕攬住,抽噎道:“小兮,我說過,你是我弟弟,就是我一輩子的弟弟。從今以後,無論何事,我陪你麵對!”

虞夕被他緊緊的抱著,頭腦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她心裏如小鹿跳澗一樣,撲通撲通的亂跳,不多時已滿麵紅潮。心裏什麼孤獨什麼傷感,盡都化在仇天胸口溢出濃厚的男子漢氣息裏。待仇天鬆開懷抱,才一陣酥醉,大夢初醒,又覺失落與空虛,躲過仇天清澈的眼眸,一個人踉踉蹌蹌往木屋旁走去。

仇天微微察覺到一絲異樣,卻難以言明。倒是閔誠謹知道其中隱情,在一旁邪邪的笑了起來,聲音好不奸詐。

忽然,一聲淒厲的風聲呼嘯而起,聲勢浩蕩的衝來。

仇天與閔誠謹匆忙閃開,閔誠謹下意識的拉了酈姬一把。虞夕卻展眉歡笑,將手指放在略顯蒼白的櫻唇上,吹了聲口哨。山林裏猛地竄出了一隻雪白大虎,溺在虞夕消瘦的懷裏,不是那喵喵還能有誰?

酈姬生在孤島海邊,從未見過虎豹豺狼,嚇得臉色發白,尖叫了一聲撲倒在閔誠謹懷裏。誰知喵喵通了人性,又獸性頑劣,待酈姬怯生生的扭過頭,虎目圓瞪迎了上去。直嚇得這綠衣女孩兒不省人事,倒在閔誠謹身上,昏死過去。

閔誠謹搖了搖懷中的軟玉溫香,卻無濟於事。頓時,他臉青的如同霜打的茄子,尷尬怒恨,又無從放手。所幸仇天與虞夕正沉寂在各自的心事裏,無人奚落他。

虞夕撫著白虎的吊睛白額,像是春波撩蕩著碧草,春雨輕潤著禾苗,柔和溫婉。

一人一虎。

寧而不寂,波而不瀾。

過了會兒,白虎歡暢的伸著懶腰,恰巧看到虞夕通紅的眼角,禁不住悲鳴了一聲。這一人一獸,無限淒哀...仇天與閔誠謹麵麵相覷,那悲鳴之聲如一座磐石,重重壓在心頭。

虞夕緩緩起身,止住了微弱的啜泣聲,娓娓道來:“我四歲被祖父帶到這裏,還不懂事。隻是依稀記得,父親本是朝中重臣,卻被奸臣謀害。後來,家中慘遭滅門,僥幸才與祖父逃過一劫。後來,大約過了兩三年,爺爺為了保護我,被野獸咬傷,不治而亡。”

仇天麵色癡迷,喃喃道:“兩三年,那時你才六七歲吧,如何能躲過大山裏重重的險境呢...”

虞夕一聲苦笑,繼續訴道:“後來,喵喵的母親收留了我。可笑世人,各種慈悲麵孔,到頭來,還不如鳥獸深情!我跟著喵喵顛傻的過,食瓜果,飲雨露,甚至,偶爾啖食生肉。蠻夷的語言學了不少,竟一點點疏離了漢話。後來長大了,學會了生火取火,才脫離了那最苦的日子。

後來,一群粗野的蠻夷男子將虎穴圍得水泄不通,喵喵的母親為了保住我們,竟被他們捉走了!後來啊...嗬!”說到這兒,虞夕一聲尖銳的冷笑,咬緊牙關,冷冷道,“我偷聽到蠻子的交談。你知道麼?他們竟剝了喵喵母親的皮,掛在祭台祭奠祖先,又放出血液,分享而飲。這,便是你說的真英雄,真漢子!”

仇天被她駁斥的啞口無聲,望著她通紅的眼眸,一陣心痛,也無力去駁斥,隻靜靜的聽她傾訴。

可憐!

一雙素手無人執,

一片芳心無人識。

一輪明月下,

一人絮語一人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