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拉薩形形色色的狗(4)(1 / 1)

對於格桑來說,這是嶄新的氣味。

出乎格桑的預料,老畫師並沒有發出什麼聲音或是做出什麼舉動,隻是從又小又幹癟的眼睛裏擠出淡淡的目光看了它一眼之後,就把節省下來的目光都投給布達拉宮的金頂了。

老畫師每天畫完一天的唐卡(藏式卷軸畫,以宗教題材為主)之後,就會長久地坐在

這裏,直到夜幕降臨。有時,他也會一直坐到星星升上天空。

院子裏的一切似乎都是靜止的。

夜幕降臨,老人從躺椅上坐起,躺椅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格桑再一次緊張起來,不過老人隻是拎起地上的噴壺,像一塊移動的岩石走進了屋子。後來門再被打開的時候,老畫師端著一個盤子,慢吞吞地走到格桑的麵前,放下了手中的盤子,然後又慢吞吞地回到屋子裏去了。

那是酥油茶拌的糌粑(炒熟的青稞磨製而成的粉狀物,藏族地區的主要食物)。

格桑吃完之後,抬頭,看到二樓亮起了燈光。

晚上,格桑試著出去巡視了一圈——那小門一直是虛掩的。它感覺自己正在恢複草地上的生活習慣。夜已經深了,街路上幾乎看不到什麼行人,於是它大膽地走出了小巷,甚至走得更遠,穿過了好幾條縱橫交錯的小巷,它慢慢地靠近了布達拉宮下的八廓街。

格桑因為黑暗的到來而欣喜不已,在一種莫名其妙的yu望蠱惑之下,它縱情地奔跑。在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裏,它像一個悄無聲息的幽靈,飛速地滑翔。

即使是那些最敏感的人,當格桑從他們身邊的陰影裏跑過時,最多也隻是能感覺到有一個影子一掠而過吧!

一天真正放鬆的休息,晚上又有足夠的食物,格桑感覺到那種在草地裏發自身體內部的血脈賁張的活力重又回到它的身上。此時它隻想奔跑,在這一條條小巷中奔跑,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奔跑。

格桑突然放慢了腳步。那個遠遠的在青石板上磕長頭的人身上飄逸的氣味順風進入它的鼻孔,一瞬間那遙遠的草地重新將它喚醒。

它站在一個月光無法照到的陰暗的角落裏,看著那個人。那是一個專心致誌地沿著八廓街的街道磕長頭的男人,雙手合十,舉過頭頂,全身前撲,五體投地,然後站起來,向前走一步,再重複這個單調的動作。那男人高大的身軀裹在被磨得又黑又亮的羊皮藏袍裏,在月光下像一塊渾圓結實的岩石。

那是草地的氣味。格桑終於不能控製自己,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動。

當那人發現的時候,格桑已經站在他的身邊了。

這男人幾乎與主人丹增一樣強悍,裹在羊皮袍裏的身體洋溢著令格桑感到無限眷戀的獨屬於草地牧人的氣息。

格桑慢慢地一步步向他走近。此時,對於遠離草地牧場的格桑來說,這個人就是草地。

但他發出的召喚卻與主人完全不同,這是陌生的聲音。格桑滾燙的心迅速地冷卻下來,它冷漠地看了一眼那掛滿了汗珠的臉,然後不顧那男人的召喚,後退了幾步,轉身又隱沒在黑暗裏。

整整一夜,失望的格桑都在毫無目的地奔跑。對於那些與它不期而遇的人,隻能來得及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一閃而過,轉眼之間就在街角消失了。

“也許眼花了。”有人嘟囔一聲。

黎明快要到來時,跑了一夜卻不知疲倦隻是感覺渾身發熱的格桑跑進了寺院後的一條小巷。

那是一條死巷,跑到盡頭後它折返回來。現在應該是回到那個小院子的時間了。也許是因為過於沉迷於這樣縱情的奔跑,格桑幾乎進入了一種輕度癡狂狀態。在這樣奔跑時,它感覺自己的爪子已經真實地踩在草地上了。

一片毛茸茸的影子像河邊蔥鬱的灌木叢,影影綽綽地集聚在巷口,在黎明如冰河般微明的色彩中格外分明。

格桑腳下的草地又變成了堅硬的石板,它從奔跑的狀態中恢複過來,靜靜地站立著,輕輕喘息,結實的兩肋有節奏地起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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