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輩子,怎麼能這麼短暫?
齊昭靠在大紅妝花軟緞枕上,失神的想著。她雲鬢上插滿了釵環首飾,烏油油一片熒光發亮。最為奪目的是娥眉下的鳳眼,滴溜溜秋波無限,端的是奪魂攝魄。厚厚的鉛粉掩去病容和細紋,殷虹的櫻唇精致美麗。鵝黃緞被下,是一身大紅如意百福裙,衣襟袖口在滑落的緞被上,平添無盡**。她是個得上天厚愛的女人。可惜......
“小姐,段太醫已經趕來了,您喝一口參湯,養養神。您一輩子什麼風雨沒有經曆過,便是那閻王老子也沒奈何的。您看,今天您還能坐起來了呢。不說別的,為了歡姐兒您也得打起精神來,沒有娘的孩子,如無根浮萍,可憐見的。”
寶琴放下茶托,端起參湯,坐在床邊的矮蹋上,湯匙拌開的水波,倒影出她蕩漾的眼波。參是好參,小姐手段狠辣,說一不二,即便是病重,也無人敢怠慢。
她是齊昭身邊的老人了,從七歲時被選為英國公府嫡幼女的侍女至今,她陪她經曆過恣意**的少女時代,看著她從明豔動人的公府小姐,長成了在爾虞我詐中心思狠辣的燕王妃,她的喜怒哀樂,她比誰都敏感。說得輕巧,不過是為了寬慰小姐罷了。小姐這一關,怕是過不了了。齊昭側過頭,烏黑的眼眸在日光下有些迷蒙。
“不要再騙我了,我這也不過是回光返照。朱昆玉呢?他不會不出現的,你說段太醫要來,他是去請太醫了?”
段太醫是太醫院提點,平時哪能請得動。也隻有燕王親自前去了。寶琴一口一口喂,齊昭也努力的吞咽,她還年輕,她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完。書房那個賤人,那個賤人!!
小姐真是鬼迷了心竅,她說起歡姐兒,不過想讓小姐轉移一下視線,不要為姑爺傷心至此。太醫說了,小姐是心事太重,才會精力衰竭。歡姐兒從生下來,就不得小姐喜歡,不過是因為她不是男孩,不能得姑爺喜歡。小姐怎麼到現在,還不能醒悟。
“姑爺聽聞您能坐起來了,早上便派人去告假,親自去了段太醫府上。小姐您別思慮太重,段太醫說了,您這病就是鬱結於心招致的,今日**正好,您瞧,那彩蝶翩翩,煞是好看呢。還記得當初小姐年少時,最愛在花園打秋千,我們就跟在邊上,好不歡樂。”
齊昭沒有接話,順著寶琴的視線,她看向雕花玻璃窗,窗外果真百花齊放,頗為熱鬧,那身姿婀娜的彩蝶,從這朵花飛到那朵花,忙得不亦樂乎。開的尤其好的是一株二十年生的杏花,粉嫩嫩的花瓣柔嫩可憐,在春日下近乎透明。這是她親手種下的花,光陰似箭,一轉眼,她嫁於朱昆玉已經二十年了。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齊昭依稀想起了年少時最喜歡的詞,卻怎麼也吐不出最後三個字。
後悔嗎?後悔的。後悔得心痛。
她是天之嬌女,生於武官世家,三位哥哥下麵就得了她一個女兒,頗受寵愛。少年時代,打馬遊街,招搖過市,一呼百應,好不自在。
誰知自春日宴上遇到他,卻仿佛被鬼迷了心竅,滿心滿意都念著他。疼愛的父母家人她置之不顧,郎君非良人的事實她視而不見,為了得到一個男人,為了讓他稱心如意,她手上沾染了無數人命。可最後呢?她是京中大家避之不及的蛇蠍毒婦,而他依舊如瑩瑩高山雪,不染塵埃。
“我配不上他嗎?寶琴,說實話,我想聽實話。”外麵的人說的話,她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可她裝作不知,日日用假象欺瞞自己。府裏的人都怕她,她草菅人命,無視禮法,卻因為父母兄弟強勢,沒有人敢明麵上指摘。唯一能聽聽實話的地方,也就是這個一直跟著她的侍女了。
到了生命的盡頭,她也不過是個脆弱的女人,心裏念的還是朱昆玉的愛情。他愛她嗎?多希望他是愛她的,為了得到他的愛,她都變得不像她了。
“小姐,是他配不上您。”寶琴擱下玉碗,拿絲帕給齊昭擦幹淨嘴角,淚水差點濺出來,她垂眸逼了回去,多不吉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