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苦著臉看著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雜樹藤蔓之間,猛地抬手扇了一巴掌,低聲自語道:“程越啊程越,枉你長了雙偌大的眼睛,竟連溧陽縣主都沒有認出來,真真是有眼無珠!”
還別說,這溧陽縣主真堪稱人間絕色,與那南墨的阿夏比起來,一個有如玫瑰帶刺,一個有如芍藥含春,長短高下一時難叛。程越心中暗道:但若是說起輕靈、氣質,那溧陽縣主顯然比阿夏要略勝一籌了。
程越傻傻地在林中站了好久,直到山風吹涼了汗濕的前胸,他才戀戀不舍地提著柴刀走出了這片山腰。今晚會做個什麼樣的夢他不知道,但心情亢奮的程越一口氣從山坡的滑道上推下來的樹木之多,足足讓寒山堰的軍卒民夫們津津樂道了好多天。
當最後一木框石塊投進湍急的龍口後,靜靜奔湧的泗水終於在寒山堰上被生生地攔腰斷成了兩截,河水在堰壩上遊慢慢累積,漫過了河道,漫過了溝壑,漫過了土坡,也慢慢地開始一節一節地往彭城的城牆上爬去。
彭城太守王則神情輕鬆地靠在自家的城垣上,原本心急如焚的他此刻顯得格外的輕鬆:看泗水這個上漲的勁頭,沒有一兩個月根本無法對城牆造成實質性的威脅,而自己卻早已將城中兵仗器械、糧秣馬匹搬到了城中的山丘之上,就算大水泛城,城內供應也可確保萬無一失。
最讓他舒心的,是東南道大都督慕容紹宗已經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彭城,目前已將十萬步騎駐紮在了離城池不遠處的橐駝峴,不但與自己形成了一內一外的應和之勢,更是將兵鋒鋪在了彭城和寒山之間,自己連城池都不用勞神去守備了。
對麵的梁軍將帥真是蠢笨如豬啊!王則搖頭歎息了一聲,心中暗道:如果他們一邊圍堰,一邊攻城,自己在援兵未到,又擔憂水攻的情況下,說不定堅守不了幾日就得舉城而降,但他們卻硬生生地駐軍不攻,將一片大好的攻勢給等成了勢均力敵的守勢!南軍將令若是這樣的人,自己倒白白為這座城池擔驚受怕了好幾天。
這一仗下來,慕容紹宗總算是有了出頭之日了,王則目光複雜地望了望橐駝峴上如雲的旌旗和如龍的營帳,心中感慨道:南軍既不敢攻城,自然更不敢攻峴上的駐軍。兩軍對壘而猶豫怯戰,梁軍此戰必敗無疑,梁軍敗則慕容必興,隻是不知道這個沉毅而有大誌的慕容家子,是不是真如傳言所說,有暗興祖業的異誌。
慕容紹宗,乃是前燕太原王慕容恪之後。天平二年,宜陽百姓李延孫聚眾造反,慕容紹宗被任命為西南道軍司,統率都督厙狄安盛,征討李延孫。他討平叛亂,被任命為揚州刺史,不久又改任青州刺史。當時,丞相府記室孫搴請托於慕容紹宗,想讓自己的哥哥擔任青州主簿,結果被慕容紹宗拒絕。他懷恨在心,便向高歡誣告慕容紹宗,稱其有恢複祖業的野心。高歡遂將慕容紹宗召回朝中。
這件往事雖距今有十餘年了,後來高歡也證實是孫搴的誣告,但王則深信無風是起不來浪的。梟雄之所以成為梟雄,就是善於運用一切可以為自己運用的力量,拓跋氏(元氏)與慕容氏同源於鮮卑,慕容紹宗以南燕的名號,在魏國上層猶有著比較大的號召力,尤其在如今北方衰敗,鮮卑人被高氏壓製的情況下,這種登高而呼,應者雲集的可能性不能說沒有。
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慕容紹宗不自立而誌於勤王。王則雖遠在地方,但對朝中局勢上也是洞若觀火,現如今魏帝元善見被高澄所逼迫,幾存皇帝之名而無皇帝之實。朝中所任用的,無非是高氏集團諸人;德高望重的,也就是鮮卑老人庫狄幹、刺勒老人斛律金之流而已。原本的鮮卑諸貴不是被誅殺就是被閑置,全然沒有了爾朱榮河陰之變之前的尊榮和地位。若慕容紹宗能依天子而振鮮卑,也將是高氏所臨的生死存亡的大變。
天子本無種,興衰豈一家?王則鬱鬱地想道,彭城一戰之後,不知南北兩邊又會有怎樣的變局,自己身為一州方鎮,值此亂世之下,還是勒兵自固,不妄站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