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南人勇(2 / 2)

那侍衛看了看在畏畏縮縮地站在遠處不敢近前的縣卒,又看了看閉氣暈厥在地的王老五,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華服胡人輕蔑地一笑,抬腳朝王老五腰上狠狠一踢,將他從暈厥中踢醒了過來。王老五發出長長的一聲痛呼,還沒來得及掙紮著爬起身來,一柄明晃晃的環刀便抵在了他的喉嚨上。他勉力睜開雙眼,隻見那胡人正獰笑著看著他,驚懼之下,他不由得扭著身子掙紮了幾下,腰間的疼痛讓他不由自主地痛呼出聲來:“你要幹什麼?!你敢傷了我,難道就不怕與我全縣為敵嗎?”

“與全縣為敵?你說的是他們嗎?”華服胡人大笑著指著遠遠地圍觀的眾人,鄙夷地說道:“若都是這樣的人,我縱然與你舉國為敵又有何懼?!”說著,他搖了搖頭,歎息道:“依我看來,宇文泰、高歡之流實在是徒有虛名,擁我大魏虎狼之師,臨此南人怯懦之眾,卻坐視南梁蕭家老兒割據江南數十年,真真是‘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那侍衛聽了他的這番說辭,麵露尷尬地笑了笑沒再言聲。

王老五躺在地上看著城門處幾個同伴進退兩難的身影,心中的悲苦之意有如江潮般翻騰奔湧,他希望他們能仗著長槍像勇士一般站過來為自己主持公道,同時,他也希望他們都站得遠遠的,千萬不要因為一時不忿而攪進這場衝突當中來,這種矛盾的念頭在他心裏此消彼長地拉鋸著,堵得他的胸口沉沉的非常難受。

他們都是拖家帶口的壯實勞力,都是家中的頂梁支柱啊,若真是為了自己這個行將就木的老家夥去觸怒這個暴虐凶狠的胡人,一旦有個什麼死傷殘廢,留下的那些孤兒寡母就隻能淪為奴婢甚至活活餓死,王老五悲哀的想道,自己上無雙親奉養,下無兒女承膝,就連相依為命的老妻,也在去年一場大病之後撒手人寰了,就這麼個孤弱無用的將死之身,何必還要在此忍受胡人的鞭打羞辱,成為他人生死難決的困擾呢。

想到這,王老五隻覺一股悲憤的情緒猛地湧上腦海,他強忍疼痛,用勁掙紮了幾下,兩手在地上摸索著撿起了他剛才掉落的那柄鏽跡斑斑的環刀,拚力將抵在自己喉間的刀尖磕開,一滾身站了起來,麵紅耳赤地用環刀駐著顫抖的身體,朝那華服胡人氣喘籲籲地叫道:“我,我跟你拚了!”

那胡人原本並未心存殺意,不過是想借機發泄發泄心中鬱積的憤懣和不快而已,此刻見方才還被自己極力嘲諷為怯懦的兩腳羊的南人老叟竟然趁著自己一時不備架開了自己的環刀,還不知死活地持刀而立公然叫陣,內心中那久被壓抑的扭曲自尊頓時炸裂開來,他睜著雙通紅的怪眼死死地盯著王老五,陰狠地獰笑了一聲,森然道:“既然你自己找死,就別怪我元三郎沒有好生之德了!”說完,手腕一轉,鋒利的環刀在身前劃了個耀眼的圓弧,帶著風聲朝王老五頭頂直劈而下。

王老五隻覺全身酸痛疲軟,駐著刀的雙臂也軟綿綿的用不上半點力道,他扭過頭去,看也不看劈來的那一刀,隻是朝情急之下想要奔過來的同伴們擺了擺手,淒然一笑,慢慢閉上了眼睛。

在等死的時候,想不到一刀劈下竟要如此之久,王老五酸楚地想道,聽來往縣裏的一些富貴人家說,信佛的人都是有輪回轉世的,卻不知道自己這個信不起佛的人,死後會不會也可以投胎,如果能投胎的話,下輩子還是別做人的好,亂世之人命如草啊!王老五想得正沉,忽聽得身後傳來一陣驚呼,他還未及睜眼看時,頭頂上又傳來“錚”的一聲脆鳴,隨即,一個狂怒的聲音在耳邊炸響:“你是何人?!竟敢壞我之事!”

王老五驚詫地睜開雙眼,隻見那華服胡人正氣急敗壞地指著左邊大聲叫罵,他的那名侍衛側身而立,長刀出鞘,正麵色凝重地盯著前方,而那柄本該劈掉自己半個腦袋的長刀,此刻正跌落在腳邊的地上,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出幽幽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