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敵陣豈能攔得住程二!”劉無敵煩躁地踢了踢艙板,粗聲粗氣地嚷道:“他為了救你等脫困,孤身引開敵軍外圍的遊騎去了。他若突圍,必會沿河而走,到時看不見火把,如何找得到我們?”
“程隊主著實堪稱忠義無雙之國士啊!”柳昕歎息道:“老夫此行,原本是想縱他一線生機,沒想到竟讓他落入了如此險惡的境地。老夫無能,以致深負侯都督、周郎中之所望,有何麵目複見軍中諸人啊!”
趙況此刻驚魂甫定,他心有餘悸地看了看遠處連成一片的火光,遲疑著說道:“參軍,程隊主雖勇武過人,但終究孤身一人,勢單力薄,眾寡懸殊之下,禍福立知。他既有舍身相救之意,參軍便不可肆意辜負,自取災禍。我等雖已在船,然此水狹處不過百餘步,如果敵軍夾岸放箭,生死實難預料。卑下以為,不如熄滅火把,不使敵軍窺知我等所在方為上策。”
“你敢!”劉無敵聞言勃然大怒,他猛地站起身來,將鐵戟抄在手裏,不顧小船猛烈搖晃,聲色俱厲地朝趙況喝道:“在程二沒回來前,誰敢說要滅了火把,先看看我劉無敵的鐵戟鋒利不鋒利!”
“你劉無敵的鐵戟鋒利,難道我腰間的環刀卻是塊鈍鐵不成?!”趙況氣急敗壞地爬起身來,硬著頭皮盯著劉無敵瞪大的牛眼,色厲內荏地叫道:“吳賁,劉軍士想要領教領教近衛的實力,你不要來試試嗎?!”
“放肆!”柳昕見船上三人提刃在手,劍拔弩張,黑著臉怒喝道:“人常說,危難之時,同舟共濟!你們一個個卻恍如敵對,恨似仇讎,意欲何為?!你等若是如此愚不可及,老夫還不如束手與賊,任其宰割,免得苟活於此,遭人恥笑。”
劉無敵脖子一梗,正要說話,忽聽得身後傳來“噌”的一聲悶響,這聲響雖輕,卻是如此熟悉,與之前在臨汝軒前聽到的那響動極為相似。萬鈞弩!這是萬鈞弩開弓時三弦齊響的聲音!劉無敵腦中頓時嗡地一聲:敵人在渡口處也備有萬鈞弩!想不到渡口被焚,這威力驚人的重型床弩竟未被大火波及。
一定是那名前往渡口去的敵騎動用了這具恐怖的殺器,此刻小船離渡口不過百餘步,正好處於這弩箭的殺傷距離之內。劉無敵猛地轉過身去,隻見一枝烏黑粗長的弩杆遠遠地從大火之中幽靈般飛了出來,帶著尖利的風嘯聲,朝小船電射而至。劉無敵驚叫聲猶在喉間未出,弩杆已到了眼前,猝不及防之下,他隻得硬生生往下一蹲身,使勁全身氣力一擺手中的鐵戟,朝著急速而來的弩杆上勉力撞去。
“當”的一聲巨響,劉無敵隻覺一股大力從戟上傳來,他手臂一麻,沉重的鐵戟脫手而出,在暗夜中劃了條短短的曲線,咚地一聲掉進了河裏。弩杆撞飛鐵戟後,餘勢不衰,直朝劉無敵頸脖處紮了下來。劉無敵亡魂大冒,腦中一片空白,瀕死之下的本能反應驅使著他下意識地一側身,粗長的弩杆從他的肩窩處一鑽而入,強大的衝擊力帶著劉無敵從小船上斜斜飛出,噗通一聲落入水中。
程越微笑著坐在馬上,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身前橫槍跨馬而立的敵軍騎將:這應當是一個久居人上的勳貴大佬,濃眉粗目,闊口豐頤,長須飄飄,舉止沉穩,隻是策馬狂奔之下急促的呼吸在怒氣的刺激下上攻頭部,使得兜鍪下原本一張紅潤的臉,此刻卻滿是黑紫之色。
“程越啊程越,本郡公自信都投奔大丞相以來,滅爾朱,攻韓陵,討並州,持節青、冀,都督西南,大小凡百餘戰,鮮有敗績。想不到卻在這小小的襄城縣郊,被你這黃口小兒累得興師動眾,虛耗軍力。不得不說,你的膽識謀略已足可傲視同儕了。”那騎將強壓下心頭的怒火,淡淡地說道:“本郡公本惜你之才,有心寬縱,可惜形勢使然,不殺你實不足以平我將士之怒。你隻要說出另一黨羽的行蹤,本郡公可酌情許你全屍而歿。”
原來他就是清河郡公高嶽,從他的麵相來看,確實全然不似周圍這些高鼻深目的鮮卑胡種,程越扭頭看了看四下密密匝匝將自己圍得水泄不通的敵軍騎兵,心中暗想道:曆史上說高歡一族原本是鮮卑化的漢人,今日一見,足可印證此論真實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