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程越和劉無敵作為柳昕選定的六名護衛隨從當中的二人,趁著夜色悄然從西門出了潁川城,開始了他們西行的征程。
由於原本屬於侯景的函穀關以東,瑕丘以西的河南十三州中的洛州、陽州已被韓軌南下潁川時占據,北上洛陽再西折長安的大道因此被截斷,程越一行隻得橫跨潁、汝兩水,間行經漢廣郡的襄城、葉縣,越伏牛山過方城抵南陽後,再北入長安。
“此一路雖蜿蜒曲折,但勝在安全,方城以東所經之地均為侯王所控,雖說此刻大軍被困潁川力有不逮,但至少不是敵國之境。方城以西是宇文泰的轄區,再由南陽至長安便是一路坦途,可無憂矣。”柳昕蹲在地上,用一根樹枝大略地畫了個路線草圖,向眾人耐心地解釋道。
南陽到長安之間是一路坦途?程越心中疑惑地想到,關中地區不是有秦嶺天險嗎?在程越看來,秦嶺橫亙於南,使得從長安南下極為艱難,由黃河河穀出洛陽再往東才能稱之為坦途吧。想到這,他不禁拱手問道:“秦楚之間大山阻隔,走這一路能順利到長安嗎?”
“怎麼不能,關中四塞,過武關經武關道便可馳馬直達南陽。”柳昕奇怪地看了程越一眼,道:“你既出身大族,又有誌於軍旅,為何對武關道竟一無所知?”
“卑下駑鈍,還請參軍訓誡。”程越隻覺得臉上燒得厲害,忙躬身請教道。
“為將之道,必要通曉天文地理,明晰河山險隘,方可運天下於指掌。你既問及入長安之路,我便與你說說由關中通往天下的主要途徑。”柳昕捋了捋胡須,不急不慢地說道:“東潼關、南武關、西散關、北蕭關,此四關號稱關中四塞,四塞之內素為天下之首,居長安而控八方,非馳道驛路不可為。自秦漢以來,由長安而達河漢巴蜀之地的主要馳道有三:其一為崤函道,其二為武關道,其三為金牛道。
崤函道出函穀,過兩崤直通洛陽,為關中通往中原的咽喉要道,由此道入洛後,往北可通幽並、往南可達江淮、東南可抵青徐。
武關道出武關,由藍田、商州,水陸並進過淅川、鄧州直達南陽、荊襄,此道入江南後,通江達海,江表嶺南無不輻湊。
金牛道於梁州北接褒斜、儻駱、子午諸道,經金牛驛入潼州,過劍門關直抵蜀郡益州,巴郡、瀘戎、牂牁、交趾,諸蠻由此可通。
除此三者之外,出長安經隴州至大震關,過秦、渭、河到鄯可通西域諸國。此乃天下之奇巧,世代之大利也。”
柳昕說道這裏時,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間長歎了一口氣,感慨道:“賴此四通八達之馳道,秦皇按劍而統六合,漢武揮鞭而伏諸夷,前人之赫赫武功,此刻想來猶令人悠然神往。可歎如今天下分崩離析,生民騷然不安,昔日之馳道竟為今日之危途,流寇豪強持兵據險,百姓屍骨不絕於路;諸侯虎狼往來奔突,交相攻伐血沃如海。念茲痛茲,斷人肝腸!”
“是啊!”程越見柳昕如此一說,不禁想起李白在蜀道難中所寫的那句詩來,低聲吟道:“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柳昕聽了程越吟誦的這幾句詩,雙眼盯著他久久地沒說出話來,過了半晌,歎息了一聲,幽幽道:“你這幾句哀中含怒,深得我心,若是我未曾見過你的勇武,隻怕會以為你是個慣於筆墨的謙謙士子了。”
程越尷尬地笑了笑,轉頭望了望身後猶然煙火嫋嫋的潁川城,輕聲問道:“參軍所說的崤函道、金牛道卑下倒有所耳聞,隻是卑下向來以為由河南往長安之路,皆從汝、洛西行,卻不知尚有武關道這樣一條捷徑。”
“那是你讀書不精之故。”柳昕手拿樹枝敲了敲程越的背,教訓道:“昔日百裏奚被晉所捕送往秦國,他亡秦走宛,經的就是這武關道;伍子胥伐楚,申包胥哭求秦國之援及之後秦哀公援楚,走的也都是這武關道。秦末高祖與項王約,先入關中者為王,項王走的是崤函道,而高祖走的正是這武關道;漢景帝時七國之亂,周亞夫奉命平叛,他出其不意,走藍田、出武關北上攻洛,吳王以為亞夫之軍乃從天而降;劉裕伐姚泓,沈田子就曾出襄陽,沿丹水經武關入關中;天平四年,丞相高歡攻宇文泰,高敖曹走武關道,由商山欲入藍田關,後因竇泰兵敗風陵渡而最終無功而返。以上可知,武關道乃秦楚兩地往來交通之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