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井上談(2 / 2)

“誰說我們要脫身避禍了?”李胤冷冷地說道:“英雄造時勢,時勢造英雄。行伍之人之所以舍生忘死地過著這刀頭舔血般的亡命生活,還不是指望著能在血火廝殺之中為自己掙得一份出人頭地的功業?若是都像那老匹夫那樣戰戰兢兢,臨事而懼,那還不如隨意找個地方做個尋章摘句的腐儒來得自在?”

李胤越說越氣,指著程越痛心疾首地訓斥道:“我說程二,你昨日還在我麵前大言不慚地說什麼‘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也。若夫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怎麼這才見了那老匹夫一麵,你就變得這般怯懦不堪了?”

“李頭你的這番指責好沒道理!”程越見李胤曲解了自己的原意卻不分青紅皂白地大罵了自己一通,心中的怒火也騰地燒了起來,一拍井欄大聲道:“我程越豈會不知大丈夫功名隻向馬上取的道理!但能取功名者,必是活生生的人既臨必死之局,首當其衝的自然是保全性命,否則若是性命都不能保全,又拿什麼去取功名?”

“再說,隻要留得苟且身,縱然氣節亦可拋,這不正是你李大頭領的至理名言嗎?”程越指著李胤大罵道:“苟全性命這事,在你那便是理所應當,到了我這就成了十惡不赦了,似你這般不辨黑白之言,與那些使酒罵街的無賴子又有何異!”

李胤愕然地看著一臉怒色的程越,似乎未曾料到他對自己指責他的話居然會有這麼大的反應,聽到他把昨日自己與他講的話拿出來反唇相譏,心中集聚的那份義憤填膺頓時不再那麼理直氣壯了,他不急不躁地朝程越一攤手,輕描淡寫地說道:“既然是我說的,那自然都是對的,誰讓你在說話之前不明白告知,害得我白白發了場無名之火。”

“你!”程越被他這輕描淡寫的態度氣得七竅生煙,見過光棍的,卻沒見過這麼光棍的,劈頭蓋臉地痛罵了自己一頓不算,被人揭穿後還能若無其事地倒打一把,把問題都推到別人的身上,這李胤若是自稱奇葩一號,絕對無人再敢聲稱第二了。

“好了,有必要這般大動肝火嗎?”李胤看了眼怒氣衝衝的程越,一本正經地說道:“你今日叫我來,是來鬥氣的還是來請教的?若是來鬥氣的,李某已然盡興,恕不奉陪了。”

“呃!”程越差點沒被自己提上來的一口氣給噎死,他無語地看著李胤那滿不在乎的臉,心頭仿佛有十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他深吸了幾口氣緩了緩神,強行擠了擠臉上變形的肌肉,顫著聲音拱手道:“既然李頭以為不脫離侯軍亦無大礙,那我便依你之言。隻是該當如何應對這即將到來的艱險危局,還需李頭不吝賜教。”

“孺子可教也。”李胤看了他一眼,點頭笑道:“你既不與我鬥氣,那我也就向你推心置腹,實言相告了:你若是想錦衣貂裘,安度此生,大可聽柳昕之言,脫離侯軍,但脫身之後,你需往西北立身,不往江南謀職;你若想蕩平四海,縱橫天下,那就聽我之言,姑且在軍中韜光養晦,以待天時,但臨敵攻守之時,刀劍無眼,生死存亡,實難預料。兩者,你且自行慎重權衡,早作打算。”

程越聞言一震,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李胤,躬身道:“此論甚為高妙,程某愚鈍,一時難以揣摩,還請詳加解說。”

李胤瞥了他一眼,輕笑了一聲,緩緩說道:“當今天下三分,高氏、宇文氏和蕭氏鼎足而立。彼此之間雖相互征伐,號稱亂世,但以曆次戰爭來看,所得之地不過是臨邊之城,且往往得而複失,失而複得,形如拉鋸,縱有深入,也多陷於膠著,與國家元氣而言並無大傷。究其根源,在於三國軍力相若,彼此之間無力侵吞而已。以此來看,亂世之說於今並不相稱。

然自侯王兵起河南,控河南一十三州之地南引蕭梁,北牽宇文以抗高氏,此舉無益於投石於死水之潭,頓時沉渣泛起,由是天下騷然不安。侯王自甘為鹿,天下三家競逐之勢已明,真正亂世,由此而始。

若三家分地,交相攻伐,所亂者不過河南十餘州郡,所失者不過河南王一眾而已。然蕭衍老邁昏庸,全然不顧國內政散民流、諸子爭權,竟好大喜功受降侯王,所謂好虛名而圖實禍,大致便是如此。侯王一旦失勢於河南,必將領兵入梁以圖存。隻需探知南梁虛實,再挑撥蕭衍諸子內鬥,侯王便可孤軍直取建康,胡種一旦入華夏,晉室之悲必然重演,南朝百年繁華頃刻將毀於朝夕。”

程越呆呆地看著李胤眉飛色舞地將時局如數家珍般娓娓而談,腦海中卻似有一股巨浪在翻滾肆虐:這李胤,難不成也是個穿越者?!要不然他怎能將侯景起兵於河南之後的天下大變預測得這般準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