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眼見自己這手順水推舟立可成功,卻不料刀身貼合下的長槊猛然一挫,一股沛然之力輕而易舉地將自己虛虛握著的環刀撞得脫手而出,驚駭之下,他來不及細看,雙腳一蹬,忙不迭地往後暴退,說時遲那時快,隻聽“當啷啷”一陣刺耳的摩擦聲響起,自己身穿的兩當鎧前胸那片寬厚的鐵葉被槊尖硬生生地劃開,他仿佛聽到竹林深處傳來一聲焦灼的驚呼,隨即在一股巨力的衝擊下跌倒在地,連翻了好幾個滾,張嘴吐出了一口鮮血。
“程越,你可心服?!”竹林深處青夫子恨恨的聲音急急地傳來,清麗的聲調中帶著顫抖和關切:“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在青苑撒野!”
程越咳嗽了幾聲翻身站了起來,他略略檢視了一下自身,發現前胸被槊尖切開的鐵甲裏並沒有傷及皮肉,除了剛才被擊倒在地時吐了一口逆血之外,全身上下並沒有任何創傷,他明白這是孟荊對他手下留情的緣故,隻是他萬萬沒想到,一個隱藏在青苑中甘稱老仆的中年男子,居然會有著如此強悍的武力,而且他對力量和技巧的運用,用爐火純青來形容也毫不為過。
程越壓了壓心頭的驚駭和疑慮,朝竹林深處躬身一禮,道:“程某坐井觀天,鄙陋魯莽,唐突家人之罪,百死莫贖。伏請夫子顧念程某對尋覓家親族人蹤跡的拳拳之心,稍加寬宥。”
“罷了,罷了。”青夫子幽幽歎道:“並非我有意不說與你知曉,實在是長者有命,小女子不敢不從。你心頭之惑日後自有解開之期,無需操之過急。孟荊會將金絲槊交還與你,你自行回營去吧。今晚我乏了,就不相送了,來日有緣再會。”
程越朝竹林深處拱手道:“夫子遠來送槊之情,程某謹記在心,請夫子代程某致意長者,如蒙不棄,程某隨時候命。”說罷半晌,竹林中音跡杳然,唯聽得竹濤陣陣,蟲鳴啾啾。
“程隊主不必傷懷,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日後必有再見夫子之期,”孟荊見程越駐足望向竹林深處寂然無語,出聲寬慰道:“天色不早了,程隊主請將這杆金絲槊收回,老夫送隊主出去。”
“有勞了!”程越喟然歎息了一聲,轉過頭來朝孟荊強顏一笑,道:“實不相瞞,程某往日頗以勇力自負,今日卻未兩合即慘敗於閣下,程某鬥膽覥顏請教,懇請閣下不吝教誨。”
“什麼閣下不閣下的,程隊主折煞老夫了,孟某在墨門中亦頗有徒眾,程隊主若不棄,也可稱孟某為孟夫子。”孟荊笑道:“老夫僥幸能勝得隊主,無非是仗著金絲槊之利罷了。”
“孟子自過謙了,”程越拱手道:“方才與夫子對戰,覺夫子手中之槊一力未衰又生一力,如是反複者再三,神鬼莫測,敢問此為何技?”
“老夫方才所使的兩招,一名‘疊浪擊’,一名‘虎尾擊’。‘疊浪擊’重在蓄勢,一勢既成可連發三股力道,首位銜接前赴後繼,乃刺擊之絕妙法門;‘虎尾擊’重在變勢,臨敵對戰之時,需度敵之動,此招由刺而掃,因敵視為,乃出其不意之法門。此兩招,皆出於《馬槊譜》”
“《馬槊譜》?”程越驚疑地問道:“是專門講述馬槊技擊之法的典籍嗎?”
“正是。世人皆道南人虛誕狂放,不事武力,卻不知精絕天下的馬戰不二之術,乃是南人的《馬槊譜》。”孟荊笑道:“南梁太子蕭綱曾為其作序曰:‘馬槊為用,雖非遠法,近代相傳,稍已成藝’,可見南人對馬槊之用,頗有心得。孟某少年時曾遊藝江南,得窺異人演習馬槊譜,卻隻仿其形式,未能明其神妙,數十年來,深以為憾。程隊主隨侯景南下,若到建康,不妨著意留神此技。”
程越拱手道:“謹受教!程某若能入建康,必尋此寶。”
孟荊點了點頭,將手中金絲槊遞給程越,道:“時人皆以為南人中唯高昌縣侯羊侃羊祖忻以製槊為榮,卻不知此槊亦為槊中至寶,望程隊主珍而愛之。”
程越接過槊來,提著槊杆用力一抖,隻覺其剛柔相濟,宛若龍蛇,心中愛惜不已,他輕輕摩挲著光潔如絲的槊杆,低頭沉思了半晌,對孟荊道:“此槊確為至寶,隻是長者之意,程某不敢領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