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中另有一間小小的雅室,木牆草頂,正門處懸著一個清秀的“青”字,看這筆跡,與大門處“青苑”兩字是出於同一人之手。進了雅室,但見四壁皆是筆墨典籍,其中尤以裱懸於雅室北牆之上的一副四字條幅最為醒目,條幅上潑墨大書“兼愛非攻”四字。程越踱步來到條幅前,細細地端詳著四個大字,但見字雖拙樸無鋒,但筆力蒼勁,略一凝視,仿佛一股沛然莫可名狀的浩瀚氣息撲麵而來,其勢令人心蕩神搖。
“這是我墨門上代巨子的手書,”青夫子見程越進門後便留連於這幅尺書之下,心中對他的惡感頓時減輕了少許,出聲道:“不知可還能否入你程隊主的法眼?”
“慚愧慚愧!”程越忙回答道:“程某對書法之道一竅不通,夫子所言真是折煞我了。”說著,他咂摸著嘴感慨地道:“程某也曾見過不少名家大作,但卻實在不知有哪一幅字能與這氣盈四塞的大作境界相匹。墨家巨擘雖隱世獨立,然其浩然無匹之氣勢,著實令小子俯首敬服。”
青夫子見他如此謙遜自抑,心中對他之前那自大狂傲的映象大為改觀,她輕笑了一聲,道:“聽程隊主的意思,似乎對我墨家頗為了解?”
“墨門之學如淵似海,程某豈敢自詡了解?”程越歎息道:“《詩》有雲:‘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這雖是太史公讚孔子之語,但程某對子墨子一脈的景仰之情,絕不輕於此。隻恨程某身在行伍,惟命是從,不能身體力行,深以為憾。”
“學問之道,本不在出世入世。”青夫子讚許地笑道:“你對我墨家能如此恭謹,也不枉我深夜請你前來之義了。”
“程某有勞夫子相召,”程越忙拱手道:“卻不知夫子深夜召程某前來,所為何事?還請夫子賜教。”
“倒也沒什麼要緊事,”青夫子笑道:“隻是小女子受長者之托,欲將一物轉交程隊主,故此讓門人相請,勞程隊主自跑一趟。”說完,她朝孟荊揮了揮手,道:“去將程隊主的物件取來。”孟荊躬身應下,匆匆往室外去了。
長者相托,轉交一物?程越詫異地想道,這青夫子既口稱他為長者,必是她所尊崇之人,這樣的人想來地位不低,他會是誰呢?他委托轉交的物件又是什麼呢?想到這,程越朝青夫子拱手問道:“敢問夫子,不知是哪位長者交托的何物,竟讓夫子夤夜相付?”
“長者是何人,程隊主到時自然知曉,小女子在此不便告知,還請見諒。”青夫子道:“這物件待孟荊取來,你必然認得。因小女子明日便要取道洛陽處理門中事務,且程隊主又將隨侯景南下梁朝,日後恐少有相見之期,因此不得不勞煩程隊主深夜一行。”
原來她明天就要去洛陽,難怪這麼晚還把自己叫過來。能讓她親自交給自己的,必是一件要緊的物件,否則她隻要隨便吩咐一個徒眾,讓他帶給周義即可。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呢?程越心中嘀咕著,他轉臉朝門外望了望,孟荊還沒回來,夜色倒是更加深沉了。
青夫子見他這幅急切的模樣,心中竟莫名地湧出一股惡作劇般的歡喜,她深深地看了程越一眼,輕聲道:“看來你雖淪落軍中,但在汝陰程家所學倒也沒落下,長者知道了,定會倍感欣慰的。隻是你這紙上談兵的毛病卻是更嚴重了,人也變得粗莽狂妄了些,不像往常那般謙謙有禮了。”
這是什麼情況?程越愕然抬頭看著青夫子,隻見她那潔白的麵紗下模糊的麵容就像她方才所講的那番話一般讓人看不真切。她話裏說自己沒有退步長者欣慰,想必那長者與自己淵源甚深;她說自己紙上談兵,粗莽狂妄,雖說是在報複自己之前對她庭中園林的輕視,但這無疑也說明她對自己的過往頗有了解。
程二啊程二,難道你還把一段記憶隱藏在某個地方,就連靈肉合一了也不願放開嗎?程越正胡思亂想之際,忽聽得背後腳步聲起,他連忙轉過身去,隻見孟荊手中捧著一個東西從門外走了進來。
程越愕然地揉了揉眼睛,細細地看了那東西一眼,猛地轉頭朝青夫子喝道:“這個怎麼會在你手裏?你究竟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