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君如何(2 / 2)

他恨恨地看了看猶自在呻吟不止的趙放,又斜著眼看了看身邊暗暗後退的其他同伴,一股悲涼的心緒湧上心頭,看來今天是犯了哪方的煞星了,竟然好死不死地做了這出頭的椽子。

他深深地躬了躬身子,諂媚地道:“原來兩位是中軍的小將軍,小的真是白長了這副眼珠子,方才的誤會,都是趙放這混賬東西慫恿的我們,否則就是給我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冒犯兩位貴人啊。”說著,抹了把眼淚,哀聲道:“兩位小將軍如果一定要取了小的賤命才能解氣,小的也無話可說,隻是可憐我家中六十歲的老母和三歲的幼兒從此便無人照料了。”

周義本是個心軟的人,聽他說得這麼卑微哀婉,惻隱之心已然大起,本不欲再和他計較自己的事情,但聽到他說起家中六十歲的老母幼兒,不由得又火冒三丈,他跳起身來,指著倒在血泊中的老婦人和身邊那哭得身嘶力竭的小女孩,悲憤地喝道:“就你知道家中有老母親子在,你自己看看,這個老婦人又有何辜,要遭此無故橫死;這個女娃又有何辜,要遭此人倫慘劇?都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們的良心,難道除了在門戶之中,其餘的都被狗給吃了?!”

“這不關小的的事啊,人是那趙放給殺的。”那軍士忙辯解道:“再說,我們也是有命在身,迫不得已啊,上差嚴令我等驅逐無用的老幼婦孺出城,有抗命者格殺勿論。這老婦人多次從人群中潛逃回城,就算我等不殺她,別的軍士一樣會殺了她的。”

周義聽了,憤怒地踢了腳地麵上的塵土,恨恨地道:“這是哪門子混賬嚴令,這分明就是草菅人命!河南…”程越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斷了他的話,對那軍士道:“好了,這裏的事我知道了,你們冒犯了周義,給他陪個不是就好了。既然有命在身,就都散了去忙你們的差使吧。隻是對這些老弱婦孺別太粗暴了,她們身子弱,禁不起你們幾鞭子。”

“不能就這麼算了!”周義大聲吼道:“要想了事也行,你們必須得做到兩件事,否則我跟你們沒完。”說著,惡狠狠地看著那一臉緊張的軍士,道:“第一,把殺害這名老婦人的凶手留下;第二,和你們的人說,不得再驅人出城,已經驅逐的,都帶回來,這兵荒馬亂的,你把她們都驅逐到野外,這不是讓她們去送死嗎?”

“這…”那軍士為難地看了看程越,道:“不是小的不願意做,實在是小的做不得這個主啊。”

程越朝他擺了擺手,道:“就按我說的,你去忙你的吧。”那軍士飛快地“哎”了一聲,忙不迭地跑了開去。

“你要幹什麼?!”周義一臉憤怒地朝程越吼道。

“我要幹什麼?我還想問你要幹什麼呢!我的周大將軍,周大刺史,哦,不,我的周大行台,周大王。”程越盯著他,冷冷地說道:“你是不是現在很想殺一個小嘍囉立威,然後高舉義旗,吊民伐罪,先誅潁川,再滅河南啊!”

周義怔怔地看著程越,良久,突然掩麵痛哭道:“為什麼?為什麼!”

程越輕輕撫了撫戰馬麵門上柔軟的鬃毛,淡淡地道:“因為這是亂世。因為這裏要麵臨一場戰爭。更是因為,這些老弱婦孺,是守城的累贅。”

“她們不是累贅,她們是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她們是國家的根本!難得而易失者,唯民心而已,難道河南王竟甘心棄之如敝履?”

“河南王需要的不是民心,而是勝利。隻有勝利,他才有資格在這盤偌大的棋局裏有立足之地。”

周義痛苦地揉了揉腦袋,慢慢地平靜了下來。他努力將眼光從抽泣的小女孩身上移到程越的臉上,良久,用幹癟的聲音問道:“以後,你也會這樣嗎?”

“我嗎?我要勝利,也要民心。”

“能兼顧嗎?如果非要取舍呢?”

程越長長地吐了口氣,悠悠道:“兼顧?誰知道呢,如果能兼顧自然最好。如若不然,玉石俱焚也未嚐不可。否則,空留此無用之身,身死魂滅之後,又交與何人來評說呢?”

周義仰頭看著層雲堆積下漏過來的縷縷陽光,忽然間縱聲長笑,笑罷,恭恭敬敬地整了整衣衫,拱手朝程越朗聲道:“若君有此心,義必生死追隨,永不相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