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心下腹誹不已,古人自呂不韋“奇貨可居”以來,就迷上了這種“指點迷途君子,說破落拓英雄”的所謂“鑒人”的學問,在營造這種學問的神聖性的同時,還將它的神秘性演繹得淋漓盡致。但不管怎麼說,這周康畢竟還是為了自己好,因此程越也隻得點頭含含糊糊地應承了下來。
兩人正說話間,隻見一騎遠遠地從城牆那邊奔了過來,不一會來到河灘上,來騎在周康身前滾鞍下馬,朝他施了一禮,大聲道:“稟郎中,我軍遊騎在洧水上遊發現敵軍前鋒,距潁川城三十裏。奉河南王令,請郎中速速回城商討守備之事。”
周康微微眯了眯眼睛,朝遠處望了一眼,道:“韓軌的軍馬來得好快!”說完朝那報信的軍士揮了揮手,說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複命,說我馬上就到。”那軍士一躬身退了下去,翻身上了坐騎,打馬往城裏奔了回去。
“程隊主,敵軍就要圍城了,你也趕緊歸隊吧。該說的我都與你說了,至於如何整編好甲隊,想必程隊主自有成竹在胸,我就不再聒噪了。這次韓軌有備而來,一番惡戰是在所難免了。”周康一躍上了馬背,揚鞭指了指不遠處低矮的城牆,悵然歎息道:“不知這小小的潁川城頭,又會是多少軍士的喋血之所。”說罷,也不等程越,打馬徑直往城中去了。
程越目送著周康消失在城牆腳下,自己卻沒有急著回城,他扯過一根草莖咬在嘴裏,仰頭望著湛藍的天空上幾朵漂浮的白雲陷入了沉思,他從周康那裏接受了太多的信息,如今需要自己花時間好好理上一理才行。甲隊是他目前在這個亂世安身立命的唯一倚仗,無論如何,他都要將它牢牢地控製在自己的手裏,隻是對這個剛剛麵臨主官更替的甲隊來說,如何收服餘下的十八個人的人心才是當前亟待解決的關鍵問題。不知道先自己一步到隊裏了解情況的周義怎麼樣了,不過,可以想見的是,那些在戰場上見慣生死的粗莽漢子,是絕不會對瘦得像猴子一樣的周義稍假辭色的,哪怕他拿著隊主的令牌,或者背後有一個行台郎中的叔叔撐腰。
禦下之道無非是賞罰而已,但目前自己尚且兩手空空,這個賞字訣如何運用,倒是頗需要費一番思量。至於罰,用起來就方便許多,對付粗莽的軍漢最有效的方式,無非是簡單粗暴而已。偉人說過,槍杆子裏出政權,他就不相信,這一群手下敗將,還能在自己手底下翻得了天去。
想到這,程越將草莖吐在地上,牽過坐騎來,左足在馬鐙上輕輕一點,騰身上了馬背,兩腿狠狠一夾,胯下坐騎仰頭一聲長鳴,隨即潑風般朝城門額方向急馳而去。
離城門還有一段距離時,程越便聽得前方傳來一陣喧嘩之聲,循聲望了過去,隻見一隊披甲持劍的軍士正在驅趕著一群老弱婦孺出城,軍士們冷漠的嗬斥聲和被驅趕者恓惶的哭喊聲在城門交雜回蕩。
程越勒了勒韁繩,從魚貫而出的人群中緩緩走過,看著眼前這群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百姓倉皇淒然的模樣,程越的心頭仿佛壓著一塊石頭般沉重滯悶,上蒼將最富創造的能力賦予了人類,同時也將最富破壞的能力賦予了人類,戰亂對每一個人而言,都是一頭猙獰而恐怖的怪獸,隻是,有的人在費盡心力地躲避它,“寧做太平犬,不為亂世人”,不惜為此四處流離,逆來順受;但有的人卻在飼養它,也有的人在試圖駕馭它,飼養它的人獻祭別人的血肉,以圖自己的野望,但一著不慎,免不了會落一個反噬己身的下場;而縱觀上下古今,那些真正能駕馭它的人,無一不是命世之豪傑,天下之共主。
能除天下之大害者,可得天下之大利,徒懷悲憫哀憐之心終究無補於事,程越在心中暗暗對自己說道,既然自己獲得了第二次人生,那就努力去成為一個能駕馭它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