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洧水殤(2 / 2)

周義雙手接過令牌,大聲應諾,驅馬追趕著隊伍去了。程越勒馬在原地站了好一陣,看著最後一支隊伍都進了城門,這才慢悠悠地策馬往潁川城的方向走去。

潁川城又稱長社城,是潁州州治所在地,也是潁川郡郡治所在地。潁川曆史悠久,相傳曾是夏王朝的都城,自秦王嬴政以潁水設郡之後,曆稱大郡,尤其是東漢定都洛陽後,潁川的地位更加突出,到魏晉之時,潁川已與汝南、南陽並稱中州三郡,是各代除京師外的文化和政治的中心。

然而,此刻所見的潁川城早已不複兩漢魏晉時的繁華富庶,自晉室南遷後,北方五胡十六國交相攻伐,潁川地處中原腹地,多經戰亂,生民凋殘,城垣破敗,全然不複昔日中州名郡的風采。程越騎著馬站在城門口,望著這座飽經戰火的小小城池不由得唏噓不已,想當年,這座城池裏聚居著各朝各代引領風騷的鼎鼎之士,呂不韋、韓非子、張良、晁錯、荀彧、徐庶、司馬徽、郭嘉等等,數不勝數,現如今,這些閃爍的群星均已黯然淡去,粗鄙的士卒、麻木的百姓和饑羸的城鴉社鼠取代了鍾氏、庾氏、方氏、陳氏等鍾鳴鼎食之家,戰亂帶來的生靈塗炭,於此可見一斑。

程越抬頭看了看城門上“潁川城”三個斑駁的大字,歎了口氣,撥轉馬頭沿著城根下的小道往北邊走去,周康約了他在洧水邊見麵,這洧水是潁水的一條支流,此水不入潁川城,隻沿著城北蜿蜒向東南流去。說起這洧水,那可算得上是源遠流長,它是中國最古老的河流之一,此河源起登封陽城山,相傳黃帝曾在此河的源頭一帶建立部落,號為有熊氏,當時,這條河還沒有名字,黃帝的一名部下建議在有熊氏的“有”前加三點水來命名此河,於是便將此河定名為洧水。

程越沿著城牆走了沒多遠,雜樹掩映之下,一條寬約十丈左右的河流橫亙在眼前,陽光照耀之下,河麵波光粼粼,如星如珠,平坦的河岸邊花木繁密,綠草如茵。程越下了坐騎,往前又走了幾步,隻見一個青衣青袍的人背著手站在不遠處的河堤上,一匹棗紅色的坐騎散放在河邊的草甸裏。程越手搭涼棚往那邊瞧了瞧,看那人背影,依稀是周康的模樣,他忙往前疾走了幾步來到那人身後,正待開口相問,便聽到那人淡淡地說道:“是程隊主吧?你來了,老夫在此等候多時了。”

程越一聽聲音,知道此人正是周康周郎中,忙拱了拱手,恭聲道:“有勞郎中久侯,卑下慚愧無地。方才眾軍入城前,卑下在原隊中與幾位舊識交代了一些事情,是故耽擱了時間,還請郎中治卑下不敬之罪。”

“無妨,無妨。老夫並沒有怪罪你的意思。”周康轉過身來,笑著對程越說道:“老夫今日是聊發幽思,所以早早地便一個人來到洧水邊。”說著,他指了指頭頂上的太陽,道:“此時日頭尚斜,未至正午,你未曾失時,大可不必懊惱。”程越聞言朝他欠了欠身,道:“卑下多謝郎中體諒。”

周康沒再看他,轉過身去麵對著滔滔的流水,沉默了半晌,突然低聲吟哦道:“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蕳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一段吟罷,悠悠說道:“程隊主,你既出身汝陰大族,想必也是一位飽學之士,可曾讀過這段詩句?”

程越拱手答道:“郎中方才所誦之詩,出自《詩經》之《溱洧》篇,詩中講的是一眾男女在洧水河邊采蘭觀水,相聚歡會的場景。”

“是啊,這是一首描寫男女之間愛情的詩,你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老夫突然會和你說起這個吧?”周康感慨道:“洧水兩岸自黃帝以來,曆周秦兩漢,素來人丁興旺,文治昌明,數百年風流蘊籍之下才有了這《溱洧》流傳。卻不料魏晉以後,神州陸沉,此等文明鼎盛之區一夜之間盡成了腥膻狼藉之所,今日老夫尚有幸臨此一觀,隻怕過不得幾日,這少艾之慕,明媚之景,隻能存於詩文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