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細看,騎隊已奔到近前,程越呆呆地坐在地上,聽著戰栗的地麵上如雷般的馬蹄聲,看著環首刀上閃爍的陰冷而又暴虐的寒芒,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襲上心頭,頭腦中頓時一片混亂。這種場景,他是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準確地說,他在穿越之前是從來沒有遇到過的,也是從來沒有想到過的。
在他的那個世界,日複一日的單調、枯燥而機械的工作冰凍了胸腔裏的每一滴熱血,人們冷漠、自私、貪婪而又懦弱。英雄被世俗推入塵埃,理想被現實拖下地獄,午夜夢回之時,杏花煙雨,長河落日回歸於窗前那一色迷亂的霓虹,心中的空虛便無以言表。什麼是自由,什麼是青春,什麼是奮鬥,什麼是激昂,回答他的,是床頭滴答的時鍾和桌上翻亂的紙張。他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他是一名冷兵器時代的軍士,在矢石交攻下血戰疆場,哪怕冰冷的刀鋒切入自己的胸膛,他的人生也比現在更有希望。
想到這,他伸手在身邊摸到了一張弓,溫暖而粗糙的弓紋喚醒了腦海中的另一個自己。他想起三四歲的時候,在激流中擔石鍛力時,東山的那隻白兔跳進了茅草街王小二挖好的陷阱裏。他想起十一二歲的時候,在演武場騎馬射箭時,西坡上的那隻紙鳶牽在青衣巷張小丫胖胖的手中。他想起十七八歲的時候,大隊的禁衛鐵騎踏破自家的府門,滿府上下在刀光、火光和血光中哀嚎四散,自己奪馬奔逃後被人到處追殺的倉皇和無助。他想起祖父曾對他說,南人中有個叫陳慶之的將軍,以七千白袍軍,從銍縣至洛陽,十四旬平三十二城,凡四十七戰,所向無前,自己就該做這樣的英雄。但他不想做英雄,他隻想沒有戰爭,沒有殺戮,府中所有人都安好無恙,自己能跟王小二和張小丫一起去逮兔子,放紙鳶。
他歎息了一聲,發現自己仿佛徹底的人格分裂了,把弓放在地上時,前世的自己便會極力嘲笑著自己的懦弱,他拿起弓來,後世的自己又會盡情宣泄著自己對武力的淡漠,腦海中雙方往來交戰,莫衷一是。
敵騎更近了,劉無敵擋在兩人的身前,已經能看到那一匹匹高頭健馬的馬頸下掛著的血糊糊的頭顱,劉無敵轉過頭去,看了看程越,隻見他將一張弓拿了又放,放了又拿,臉上流露著陰晴不定的神色,劉無敵心急如焚,他將環首刀在手中劃了個圈,指著前麵奔來的騎隊,沉聲吼道:“來者何人?速速下馬!”
來騎奔至三人一百步開外的地方,突然齊齊勒住了馬,朝他們這邊望了過來,仿佛在商量著什麼。劉無敵見狀,往前走了兩步,將刀駐在身前,喝道:“河南王麾下劉無敵在此,來將通名!”
話音剛落,隻見來騎中傳來一聲哨響,馬上騎士齊刷刷地棄刀捉槍,驅馬繼續往這邊奔了過來。劉無敵苦笑一聲,轉頭對周康道:“看來來人是敵非友,我得趁著他們馬力沒有完全展開之機前去衝殺一陣,程二傷重,還請周神醫多多照看。”說罷,也不顧周康欲言又止的模樣,將刀提在手裏,朝著騎隊衝鋒的方向,大步狂奔而去。
一百來步的距離很短,馬力轉瞬即到,劉無敵才奔出幾步,敵騎已到身前,他將環首刀橫在身前,覷著疾馳而來的馬隊,聳身撞了進去,鋒利的刀身在衝擊力的幫助下,毫不費力地斬斷了前麵幾匹坐騎的腿骨,戰馬一聲哀嚎,直挺挺地摔倒在地,將馬背上的騎士狠狠地掀了下來。
騎隊隊主怎麼也想不到竟有人敢孤身獨步闖入正疾馳衝鋒的騎陣中,大驚之下,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聽得陣前傳來幾匹坐騎慘烈的哀嚎,他狂呼一聲不好,急忙喝令繼進的騎士四散分開,但馬匹衝鋒的慣性太大,一時之間豈能如意,隻見陣前頓時一片人仰馬翻,近十來騎被砍翻的坐騎絆倒在地,連人帶馬無不筋斷骨折,慘呼連連。那隊主眼睛頓時通紅如血,他仰頭悲號了一聲,收攏起散開的剩餘二十來騎,將翻倒的十餘騎團團圍住,他知道那害得他損兵折將的劉無敵,一定就在這一堆馬屍當中,他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把他給找出來,大卸八塊,以泄心頭之恨,無論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