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中身(2 / 2)

林明感覺剛才在腦中躁動的那股情緒更加暴虐起來,身體裏驀然生出一股不受自己控製的強大力量,他破敗的軀體在這股力量的引領下仿佛一瞬間便不藥而愈,傷痛不翼而飛,矯健沛然而來,他猛地坐起身來,伸手抓起一杆掉落在地的長槍,力貫雙臂,覷著那逃過來的人身後騎陣當中的領頭之人猛地擲了過去,尖利的長槍劃破空氣,呼嘯著電射而去。

那騎將未曾料到前方死屍堆中竟會有人暴起突襲,眼見長槍射到,全然來不及躲避,忙將坐騎死命拉起,用馬遮蔽住自己的軀體,同時擰身揮刀,截擊來槍。手中鋼刀剛一接觸長槍,一股奇大的力道頓時傳到腕間,將他握刀的右腕生生震折。那騎將暗道聲不好,慌忙舍了韁繩滾鞍下馬,人還未及離鞍,便聽噗地一聲悶響,尖銳的槍尖輕而易舉地撕裂了胯下健騎寬厚的胸腹,透體而出,去勢不衰,直奔自己前胸紮來,在自己明光鐵甲厚重的甲片上帶出一溜火花。

那騎將受此一擊,強壯的身體在空中翻滾了兩圈,啪地一聲摔落馬下,一時間氣息亂竄,動彈不得。身後各騎見主將受創,顧不得再截擊追趕敵人,紛紛調轉馬頭,就地組成一個巨大的圓陣,將他圍在陣心。幾名親衛跳下馬來,連滾帶爬地擁到他身邊,急聲叫道:“將軍,將軍!”

那騎將被搖了一陣,慢慢緩過氣來,他推開親衛坐起身,低頭看了看前胸,隻見寬厚的明光鎧的左邊胸甲已被齊根切斷,規整的斷口在日頭下反射著幽幽的白光。他深吸了口氣,心中狂呼僥幸,方才若非他當機立斷,槍尖不是擦著胸甲劃過而是正麵穿刺的話,以這般力道來看,自己毫無疑問將會被這長槍捅出個透明的窟窿來。他看了看身旁斜插在地下入土三分的槍杆和不斷抽搐哀叫的坐騎,恐懼之心大起,沒想到侯景的身邊,居然還有這樣的猛士,都說侯景麾下皆是大魏精兵,不論其餘,僅此一槍之威便足見人言不虛。

林明仗著一口氣擲出長槍,本想一舉擊殺領頭的那名騎將,當他看著長槍飛出,穿透坐騎之時對方已倒身下馬,便知道他躲過了這致命的一擊。懊惱之下,心中那股憤懣之氣頓時一泄如注,一股從未有過的虛弱感潮水般淹沒了全身,他雙腿一軟,直直地倒了下去,意識恍惚之際,仿佛聽到身後又傳來激昂的戰鼓聲。

“這是什麼鬼……”他無意識地呢喃了一聲,徹底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林明感覺自己又做了一個夢,不,應該說,他感覺自己回到了現實。坐在清晨六點鍾的小巴上趕著去上班,是林明覺得最為傷感的一件事,深冬清晨慘淡的陽光從城西山頭的林梢間灑落下來,將穿城而過的高架橋塗得一片血紅,橋下是一排排低矮的銀杏樹,巴掌似的落葉在霜露的催促下片片飄落,儼然是一片生命的墳場。冷冽的晨風帶著寒氣穿過車窗沾染在臉上,讓薰然欲眠的宿睡四下逃散。

但這一切都與林明無關,他覺得自己隻是個坐在鐵籠中偶爾能瞥一眼外麵世界的囚徒,如山的文件,如淵的數據,如海的應酬,就仿佛一隻隻張著大嘴的巨獸,獰笑著剝離著他的精氣,吞咽著他的血肉,他一次次想逃開,卻一次次被現實驅趕回來,獻祭出他的一切。

他靠著車窗微微眯著雙眼,感受著一天中難得的怡然時刻。方才打了個小盹,居然做了個無比真實的夢,這對他來說實在是頗為罕見,夢中那策馬衝鋒,擲槍殺將的酣暢淋漓,令他深深迷醉,一時間不願醒來。

小巴駛入了一個橋洞,眼前頓時一片昏暗。林明在心底長長地歎了口氣,坐起身來揉了揉太陽穴,過了這個橋洞,就該下車了。不料他用力幾次,都沒能站起身來,似乎這身體已不屬於他自己一般。正當惶然無計之時,一段陌生的記憶如洪水決堤般湧進腦海,林明隻覺得兩耳嗡地一聲,便失去了知覺。

過了好久,他感覺有人在搖晃自己的身體,一個聲音仿佛從世界的盡頭遙遠地傳來:“程二,快醒醒!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