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地處市中心的錦江茶園,原是錦江劇場,也是錦城川劇一團的所在地。由於電影、電視的衝擊,川劇已沒有了昔日的輝煌,盡管川劇改革、振興川劇的口號不斷地喊,但依然沒有多少人來看戲,反倒是喝茶的人多。
胡振和淩水談得正投機。胡振拉著淩水的手說:“老淩,公司剛成立,你一定要紮起,把西南地區的發行權交給我們。”淩水說:“都是老朋友,咋會不幫忙?隻是我們已有了發行部。”胡振說:“幹脆把發行部撤了,發行我們搞。”淩水笑笑:“那麼簡單,你說撤就撤了?要給文聯打報告,文聯同意了,還要考慮那幾個人的安置。”胡振遞了支煙給淩水:“如果交給我,每期可以保證發三萬冊。”淩水抽著煙不開腔。胡振說:“你做一下老劉的工作,給他明說返幾個點子的回扣。”淩水搖搖頭,說:“他是灰麵(麵粉)腦殼——糊的,恐怕說不通。”
“給他私人?”
“更不行,他好容易才爬到這個位置,他不會輕易下水的。”
“那,那咋辦?”
“我回去商量了再說。”
“淩水兄,公司的情況你是清楚的,拖不得。”淩水點點頭。
胡振;“我去方便一下。”
《錦花》雜誌是市級全國發行的綜合性雙月刊。主編是劉國民,副主編是淩水。雖說淩水是副職,因老劉兼職較多,所以雜誌社的事實際上由淩水負責。淩水自幼喜歡文學,當知青時發表了一些豆腐幹文章。回城後在某廠上班,後拜老劉為師,通過老劉的關係,借調到市藝術館當編輯。淩水天份高又肯學習到新單位後又寫了不少文章,老劉很賞識他,《錦花》創刊時便把他借調編輯部委以重任。淩水今非昔比,對昔年的朋友胡振也就有些疏遠。胡振在辦公司時也曾找過他,礙於情麵,淩水在公司請客時把老劉拖來給胡振長了臉。但內心是瞧不起他=胡振的,不學無術愛衝天殼子極不踏實。所以談到具體事情淩水心中就犯疑。胡振認為淩水是毛根朋友。辦成這件事很有把握。
胡振去方便了轉來,喝口茶把煙點上,翹著二郎腿說:“老淩,你是不是覺得你沒得搞頭?
放心!公司每月給你一百元顧問費,以後賺了錢有你一股,如何?!”
一百元?你以為我窮瘋了?現在我一個月編輯費都有幾十元,隨便寫篇散文、小說也有幾十百把元,再說你嘴巴岔,不要羊肉沒有吃到惹一身騷。淩水想了想說:“胡振,我的脾氣你是曉得的,非份之財我決不貪,至於當顧問,好幾個單位都在請我。說句難聽的話,你們是歪公司我不敢來。”
胡振很不高興,你假啥子嘛,你這個副主編是借調的,一個月才幾十元工資,給你一百還嫌少。心裏不痛快,反正都談崩了,老子也發泄幾句,胡振冷笑道:“你現在耍漲了,老朋
友也不認了,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山不轉水轉,總有你求我的時候,到時……”胡振話未說完,淩水鼻子裏哼了一聲,冷冷地盯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鄭戈跨進小院,一棟二層樓的小洋房掩映在女貞樹林中。鋪著鵝卵石的小徑從院門直抵樓下門廳,足有二十來米,小徑兩旁萬年青修剪得十分整齊。左邊有一架葡萄,架下有一石桌四張石凳;右邊是魚池,池內假山嶙峋蒼苔斑駁,階梯狀的花台上擺著幾十盆花木,高高的磚牆圍住小院,沿牆栽了幾十棵梧桐、女貞樹。鄭戈東張西望,楊明說:“冬天不安逸,夏天來乘涼、吹牛、打撲克很舒服。”鄭戈問:“小天家幾個人住?”楊明笑著說:“平時隻有兩三個人。”大約聽到說話聲,從樓裏走出一個小夥子,站在門廳笑嘻嘻地問:“楊明,你約的是三點,現在是幾點了?”
“五點。”楊明看看表:“有事耽擱了一會兒。”又問:“你一個在家?”
“老爺子常年在外出差,老媽回老家去了,隻有我一個人。”
“好安逸!好自由哦!”
說話間已到門廳。
“汪小天,”楊明給鄭戈介紹,“我的好朋友。”又對小天說:“小天,這是我的師傅鄭戈。”小天熱情地握住鄭戈的手,笑道:“嗬,早就聽說。”
小洋樓的設計和修建是歐式,大而長的落地窗,玻璃是彩色的,一小塊一小塊鑲嵌而成
,過了門廳就客廳。客廳很大,靠牆處還砌有壁爐,正中幾張老式皮沙發兩張茶幾,牆角擺
著兩個花架,架上青花瓷瓶裏插著黃燦燦的ju花。楊明說:“咦,今天我師傅來了,你不散‘大中華’,拿雲煙招待?”小天笑說:“這包煙我還是偷老媽的。”
“沒出息!”楊明笑,又對鄭戈說:“師傅,你喝茶,我給你削蘋果。”楊明拿起蘋果削皮,邊削邊說:“小天父親和我家老爺子是同鄉,川北旺蒼人。他父親現在××軍區當副司令員。”小天說:“聽說老爺子要轉業了。”楊明問:“他那個級別下來至少是省級,哎,都是30年參加紅軍的,你家老爺子在大軍區當副司令,我們老爺子才當省軍後勤部副部長。”小天說:“我們老爺子也劃不著,身上十幾個槍眼、刀疤,在延安時被整成逃兵,差點被槍斃。還是陳傑他老爺子運氣好,從沒有上過前線,幾次因作風問題差點挨,都是領導保下來啥事沒得,隻是從北京調到四川,據陳傑說,又要調回北京了。”楊軍把蘋果剖成兩半,遞了一半給鄭戈,說:“你我的老頭兒都是農民,腦殼木,陳傑的老頭兒念過大學腦筋靈動,咋能比?”小天說:“這個陳傑就跟他的老頭兒一樣,專門搞女人,去年不是他老頭兒的關係,他早就把他進大牢了。”楊軍咬了一口蘋果說:“真是老馬不死舊性在,。”又問小天:“陳傑咋還沒有來?”小天看看表,說:“他做事有點水,說好最遲不超過五點,你看都超過一刻鍾了。來了一定要懲罰他……”
“懲罰哪個?”一陣皮鞋聲響,進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身材勻稱,五官清秀,劍眉星目,嘴唇紅潤但有點薄,站在門口滿麵笑容。
“說曹操,曹操到,陳傑,我和楊明要懲罰你,”小天笑道:“太不落教了,做事水稀稀的。”
陳傑嘻皮笑臉:“喲懲罰我?”“你來晚了,該不該?”楊明把剛削完的蘋果又遞給鄭戈,鄭戈不要,陳傑伸手來搶,楊明順手用水果刀紮去,陳傑急忙縮手,做了個鬼臉,舔舔嘴唇說:“喲,屁眼兒黑喃,我惹不起你,你是操扁掛的。”又問:“這位是鄭戈?楊明,連師傅都不介紹。”說著伸出手與鄭戈握了握,隨即滑出,笑眯眯地說:“久聞大名,如雷貫耳。”鄭戈微笑道:“徒有虛名。”江小天說:“發了財人影都不見,是不是又耍女朋友?”
“鬼朋友,上次那個都沒有甩脫,”陳傑辯解道:“現在的女人是粘粘草,粘著就跑不脫。”
楊明對鄭戈說:“你不曉得,他是花花公子,年齡不大,耍的女人都有一個排。”陳傑不生氣反而有些得意,批評楊明:“食色性也,我們老祖宗都明白這個道理。人活在世上,吃飽了做啥子?當然是玩女人,耍朋友又不犯法。隻有你才那麼老實,二十幾歲了連女人咋個長的都不曉得。”楊明皺了皺眉說:“久走夜路要撞鬼,做人還是要講點良心,你把那些女人搞了,人家咋個嫁?”陳傑笑嘻嘻答道:“哎喲,我的老兄,照你說不是處女就嫁不脫?這個世上死魚還有餓老鴰嘞!”剝了一顆糖放進嘴裏,“再說那些女人都是自願的,弄舒服了感謝我還來不及……”
“算了,你這些歪門邪道我不懂,今天約你來是說正事。”楊明開門見山:“陳傑,我找你借點錢。”
“多少?”
“一萬。”
“做啥子?”
“我是幫鄭戈借的,鄭戈,你給他講一下。”
說到借錢,鄭戈臉就紅了,十幾年來,他從未向朋友借過錢,就這次辦公司才抹下臉向幾個好朋友開了口。現在要向一個初次見麵的人借錢,心裏很不是味道,隻有硬著頭皮說:“公司差點流動資金,最多用一個月就還。”聲音很幹澀。
陳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留著平頭,上著中山服,下麵一條鐵灰色的卡褲子,皮鞋很舊了撲滿了灰塵。窮鬼!陳傑心中暗想:沒得錢,辦啥公司嘛,生就一副窮相還想發財,這個楊明也是沒得道理,你有錢就借,沒得錢充啥豪邁,把我拉來墊背。陳傑舔了舔紅紅的嘴唇,說:“我下個星期要到上海,一家公司委托我辦件事,辦成後送我五萬元,到時,我一定借給鄭戈,不說一萬,兩萬都可以。這次實在對不起很抱歉。”站起來對楊明說:“還有點事我先走一步。”
慘!鄭戈湧起一股莫名狀的悲哀。求人難!大概鄭戈神色不好,楊明和小天也感到難堪。特別是楊明,他和鄭戈相處四、五年深知他的脾氣,這可能是鄭戈從未經曆過的痛苦。楊明給鄭戈茶杯中衝滿水,說:“喝口茶,這個陳傑平時很大方,可能確實把錢用光了,他是花瘋子,在女人身上用錢凶得很。”小天也說:“不要著急,我們再想法。”鄭戈覺得很累,強打精神說:“謝了,楊明,我想回公司,你就再耍一會兒。”兩人挽留,鄭戈執意要走,隻得送他出了門。
鄭戈不想回公司,騎著車在街上漫無目的亂轉,心緒十分惡劣。早曉得就不該去,錢沒有借到還裝了一肚子氣。怪楊明,沒得道理,他是一片好心;怪陳傑,雖然可惡,但別人不了解你,憑啥借錢?唉,還是那高幹子弟有辦法,找父親的老戰友,這個叔叔那個伯伯簽個字,批個條就是錢。哪象我辦點事,跑上跑下,東竄西跳,整得焦頭爛額,到頭來“英雄”白跑路。下步咋個辦?不曉得胡振、長林辦得如何,但願……“砰”自行車撞在什麼東西上,車把一歪倒了下來,幸好腳先落地,跌跌躥躥浪了幾步總算站穩了。
“眼睛瞎了!咋個騎的嘛?!”鄭戈回過神才見地上坐著一個女人,她的自行車壓在一條腿上,“嘿!還不把車子扶起來,腿壓斷了你賠得起?!”鄭戈才意識到在恍惚中,自行車前輪撞到這女人後輪上,連忙上前把車子提起來,伸手去拉女人的手。那女人卻不領情,手一撐利麻地站了起來,在自己腿上屁股上狠狠拍了幾下灰塵,說:“你有神經病嗦?騎車不看路?”接過自行車試了試沒有壞,“不看你還老實,今天你走得脫到醫院頭隨便看一下,不敲你幾十元才怪。”女人突然叫了聲:“咦,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