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
窗台上隨意放著的幾張白紙被風吹落,在地上劃出沙沙的聲音,越顯寂靜。
藝術係的學生和老師都是不拘一格的人,畫架畫板畫紙,隨意的擺放著,自有一種淩亂恣意。
六點多,夕陽的光已經漸漸暗淡。課早已結束。一道倩影仍坐在靠窗的位置,專心的提筆上色。
畫畫的女子二十來歲,該是這座大學裏的學生。她穿著煙灰色紗質長裙,一頭長而亮的烏發,用淺粉的發簪隨意鬆鬆挽著,以免長發被拂上顏料。一雙纖細的手,更添幾分柔弱,絲毫看不出這手,殺死過一條人命。筆尖沾了紅色的水粉顏料,沒有加水,直接鋪在畫中的紅蓮花瓣上,若燃起了一簇火苗。
蘸顏料,畫畫,洗畫筆,專心細致,舉手投足間自有嫻靜溫婉的氣息。
門邊有高跟鞋吭吭的聲音靠近,在這靜寂的空間裏蕩起細微的響聲。
女孩聽見聲音,唇角微勾。終於是來了。
女孩從容不迫的將筆上紅色顏料洗掉。筆剛入水就暈開一片腥紅,像,血。她不禁皺眉。
“雨萌妹妹?”
一道聲音溫柔淡雅。二十五六歲的高挑女人,身穿褐色連衣裙,簡單卻細致的設計,低調而奢華。一頭濃密的長發微卷,臉上是精致的淡妝,透露出溫柔的貴氣。
畫畫的女孩站起來,美麗的臉,微笑格外純淨。這樣幹淨的笑容,任誰也無法不喜歡的。
“李老師。”
女孩拿了張繡著紫色蘭花的白手帕擦了擦手上的顏料。
“白天見麵匆忙,都沒來的及好好跟你說說話。你啊,就別叫我李老師了,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叫我亦芯姐吧。”
“亦芯姐,真是好久不見了。”
“是啊,一別十多年了。咦,畫得不錯啊,真美。”
李亦芯湊過來看她的畫。畫中兩岸綠柳,一彎石橋,橋下碧水靜淌,近處的朵朵紅蓮似火,燃燒在綠葉間。女孩亦看著畫,恍惚然,那柳枝條,那蓮花似都活了。她仿佛看見了那流水中飄來的一片綠萍,被淘氣的小魚兒一口吞了。
她憶起許多年前的初夏,蓮花還打著骨朵,偶有一兩朵露出嫩黃的蓮心。
十一歲的她穿著一身淺粉色的連衣裙,赤著腳,手裏捏著一團紙。她鬼鬼祟祟的躲在柳樹後,見橋那邊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朝這邊來。
婦人大聲的喊著:“宣、宣小姐,你,在哪兒啊?”
她聞聲趕緊躲好。
“宣小姐,你在哪兒啊?你不回去吃飯,夫人會罵我的。”
婦人是照顧他們一家飲食起居的,她喚她陳阿姨。女孩不應聲。媽媽才不會罵人。她那麼溫柔的女人,隻罵過她,連哥哥她都不曾罵過。
待婦人走遠,她從樹叢裏鑽出來。衣裙上粘著幾塊塵土,幾片草葉。
她東張西望一陣,確定安全之後,踱步上石拱橋,一粒小石子咯了她腳心,痛得她齜牙咧嘴。
正午陽光燦爛。河風吹來,衝散肌膚上幾絲灼熱。
翻身坐到石橋欄杆上,晃蕩著髒兮兮的腳丫子。手裏的紙團被手心的汗浸得潤呼呼的。紙團是她從哥哥的書房裏偷出來的。她發現哥哥老是神神叨叨的在書房出神,心事重重的寫字。她覺得突然回來的哥哥很奇怪。
她胡亂哼哼著不成曲的調子,將紙團展開。
宣紙上麵是毛筆寫的字跡,密密麻麻,重複著三個字——“傅”“一”“墨”。
傅一墨。是哥哥的名字。他這是在練習自己的名字?
淩亂的字跡顯示出寫字人躁動不安的心境。她一直覺得哥哥是個很奇怪的人,冷冷淡淡的。
小女孩兒隨手朝河麵一拋。皺巴巴的宣紙輕飄飄地飄入碧綠河水上,將字跡染的一團模糊……
“……雨萌……?雨萌?”
蔣雨萌回過神來,暗自為自己走神心驚。現在的她,可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稍有差錯就萬劫不複。
“亦芯姐。”
“怎麼了,不舒服麼?”
“可能是畫太久了,頭有點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