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漠被蘇錦突如其來的聲音驚醒,為害怕聽到從她嘴裏說出絕情的話語而慌亂不已。呆愣了一會沒聽見自己以為的責問或怒罵,康漠這才發現蘇錦隻是在說夢話。語言陌生而含糊不清,隻聽她急急的叫了—聲“姆媽”,伸出手來在半空中揮舞著,仿佛想抓住什麼。
害怕她的掙紮將針頭弄歪,紮破血管,康漠連忙抓住她揮舞的雙手。蘇錦感覺到手心裏個溫柔,輕輕反握住,滿足的蔚歎了一聲又沉入睡夢中去了。
“……我該拿你怎麼辦?”
輕輕撫過她滿是烏青針孔的手,康漠黯然,神傷。
蘇錦緩緩睜開眼睛,四處看了看,沒看見病房裏有其他人。輕輕甩頭苦笑道:“又是幻覺嗎?”這幾天自己總覺得聽見康漠跟自己說話的聲音,可是睜開了眼卻沒看見任何人,問了護士也說沒人來過。
壓下心中莫名的苦悶,蘇錦幽幽的歎了口氣。想看看窗外的景色散散心,卻發現窗台前多了一盆盛開的萱草。
蘇錦愣住了,怎麼是萱草?
王護士進來查房,看見蘇錦正盯著窗台上的花發呆,不由得笑了起來。這兩人還真逗,都病成這樣了還有心情玩捉迷藏。康漠天天來看蘇錦卻不肯讓她知道,還請求比人不要告訴她。今天出院了還特地托人給她帶了盆萱草進來,還千交代萬叮嚀的說別說花是他送的。看著那盛開著的萱草,王護士想起護士長看到那盆花時說的話——那花可不就是黃花菜嗎?曬幹了用熱水一焯拌上點蒜泥送粥吃味道正好。忍不住噗呲笑了一下。
看見蘇錦驚訝的看著自己,王護士不好意思的笑笑,開始例行的檢查。量了體溫,已經基本穩定了。說來也奇怪,自從那天康漠偷偷跑來看過蘇錦以後她的燒就開始退了——之前直燒到四十一度多可嚇人了,生怕她退不了燒腦子都給燒壞。
“王護士,這花是誰送來的?”蘇錦終究還是沒忍住,開口詢問到。王護士故作驚訝的說:“咦?這什麼時候多了盆花?沒看見有人進病房啊。”蘇錦無語,醫院的傳染病房怎麼可能毫無察覺的讓人隨意進出?自己還沒真的燒成傻子呢!
雖然沒從王護士那裏得到直接的答複,蘇錦心裏的卻已經認定了——隻有他喜歡給自己送花。康漠,他這幾天真的一直在自己身邊。
讓王護士幫忙把花搬到身邊,蘇錦輕輕觸著那嬌豔的花朵。萱草,或者,該叫忘憂草,他想向自己傳達什麼信息?表明他不是個陰暗卑劣的小人、偽君子嗎?
“隻應憐雅態,未必解忘憂。”那麼多詞句,自己如今卻隻能想起這句來,未必解忘憂啊……
蘇錦在隔離病房裏躺得難受,每每看見那盆萱草就會心情煩躁,幾次想將花盆扔出窗外卻終究沒狠得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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