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李國和暫時還沒有深度調查這件事的想法,更沒有動用政法機關參入調查的想法。可是,諶建偉咄咄逼人的看法,讓他猛地覺得新來的省長和省委的意見很不一致,得予以糾正。
“我不同意!”諶建偉馬上表示反對,“這是黨內的矛盾,屬於人民內部矛盾,不應運用專政的手段去對付。”
李國和不動聲色地說:“諶建偉同誌,你可以保留你的意見。下麵,我們采取舉手表決的方式來決定,同意我的建議的同誌請舉手。”
這樣的表決方式當然不會帶來任何懸念,七個常委中有六個舉了手表示讚同。諶建偉騰地站起身來,想說什麼但又忍著沒說,隻從煙盒裏掏出一根煙,快步出了小會議室。
見自己服務的首長出了小會議室,吳中有急忙起身,跟了上去。不料,他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諶建偉嗬斥:“你跟著幹什麼,我去抽根煙!”聽到嗬斥,吳中有怔了一下,訕訕地回到小會議室,坐回原來的位置,拿起紙筆,準備繼續記錄。
諶建偉當江南省省會城市市委書記到擔任江南省省長,吳中有一直擔任他的隨身秘書,這一幹就幹了七年。這次三個省的省長對調,諶建偉又帶著吳中有到了江北省,也可以說是吳中有跟著諶建偉到了江北省。跟了這麼多年,吳中有早就習慣自己主子的嗬斥了。可這一次,他還是有些不自然。因為這次訓斥,是當著許多常委們的麵,而且這個環境還比較陌生。
見氣氛有些不好,賈天河急忙起身,先給李國和的專用茶杯添了開水,然後又一一給其他常委的專用茶杯添了開水。這個程序很巧妙,可以分散領導們的注意力,起到緩衝作用,也可以讓當事人有一定的時間去應對。
可能是嫌吳中有礙事,李國和轉過身子,說:“伍秘書,諶省長提前散會了,你也散吧。”
話語雖然客氣,可冷冰冰的,沒有任何感清色彩,讓人聽了怪不好受。吳中有又訕訕地站起身來,把會議記錄本遞給賈天河,灰溜溜地出了小會議室。李國和的判斷沒錯,諶建偉不止是抽根煙,而是借抽煙的機會,離開小會議室,回到他的辦公室。
走到三樓拐角處,吳中有停住了腳步。這個時候去見老爺子,肯定是挨批。與其挨批,還不如等些時候再去,等老爺子熄了火氣,說不定不會挨批。這麼猶豫著,見三處辦公室門開著,他便走了過去。這個辦公室,有他最要好的朋友—新任常務副省長林子龍的秘書印道紅。
三處辦公室裏麵很熱鬧,正聊得起勁,印道紅卻坐在門口那張辦公桌,沒有參與他們的聊天,自顧自地忙著。這麼多人,和印道紅也不好聊什麼。想到這,吳中有又停住腳步,轉過身子,走到拐角處,他給印道紅發了條短信,邀他到大院裏散散步。
很快,印道紅出來,見到了拐角處的吳中有。他有些詫異,但沒說什麼,很自然地走了過去,跟著他下了樓。
立冬之後,江北的天氣開始變冷。好在有太陽,照在身上,去了不少寒意。大院裏的風景不錯,散步的人還不少,大多為上了年紀的人。隱隱地,印道紅感覺吳中有的心情不是很好,要不然不會大白天地約他出來散步。走了一會,他打破沉默,說:“吳哥,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
吳中有歎了口氣,說:“剛才老爺子和省委喻書記發生矛盾了!”
“什麼?”印道紅聽了,就是一驚,追問道,“因為什麼事?”
吳中有搖了搖頭,說:“老爺子失去了話語權,回辦公室生悶氣去了。”
見他不願說,印道紅沒有追問,說:“工作上的事,鬧鬧意見很正常,過後就能化解,你別往心裏想。”
吳中有說:“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這樣的事已經有好幾次了,今天這次最嚴重,隻怕很難愈合了!”
看來,問題真的很嚴重!可是,印道紅不知道如何安慰,隻能默默地陪著他走著。
過了一會,吳中有說:“印老弟啊,我和你說說掏心窩子的話吧。我從底層一個普通工作人員做到高層秘書,各個層麵都接觸到了,我發現許多幹部,包括一些高級幹部並不像起初做官那樣,想著為民辦事。也許是魚望的驅使吧,權力改變人性,更大的權力改變更大的人性,做官的時間越長,要權的思想越重,他們想的最多的是如何爭權奪利。我看到我尊重的一些領導放鬆了要求,越來越講究享受,與過去判若兩人。我本來是靠著他們鼓舞自己的,可現在他們都變成了這樣,心中的支柱轟然倒了,我有點無所適從的感覺。我對目前的江北官場完全失望了,我厭倦了官場上的勾心鬥角,你整我我整你!”
吳中有的話語中,居然流露出極其厭倦官場的情緒!印道紅很吃驚,忙開導說:“吳哥,你可別往心裏想。工作上出現些問題,那是正常現象,犯不著去鬱悶。”
正在這個時候,吳中有接到諶省長電話。通完話後,他對印道紅說:“印老弟,這幾天我得去北京一次,首長那裏如果要寫什麼材料,你幫著寫下。”
這樣的安排,讓印道紅又驚又喜,他試探著說:“諶省長會要我去寫材料?”
吳中有點了點頭,說:“我向首長推薦了你,他沒反對。你以前幫著他寫過材料,他對你的印象很好,又是我推薦的,自然不會反對。你放心好了,首長會信任你的。”
聽到這,印道紅開始相信,自然而然露出笑意。
這日上午,印道紅正在三處整理文件。這時,一個人站在門口,小心翼翼地問道:“請問,我能找你們領導談談嗎?”
印道紅抬頭一看,見是個中年,急忙站起身來,很客氣地說:“您有什麼事,進來說吧。”
對方臉上露出興奮,輕輕坐下,把包往地地上一擱,說:“我叫餘建強,本是海川市興寧縣的縣委書記。前段時間,我向省裏寫了封舉報信,反映海川市市委書記王金印兩個方麵的問題,一是王金印這個廉政典型是假的。最近,有領導去他家時,他大發牢騷,謾罵省委領導不讓他當副省長,臉紀檢書記也不讓他當。並說,省委一號書記自己也不幹淨,諶建偉外號叫窩窩頭,可見他有政治野心,如果不注意,省委再把這個典型的旗幟舉下去,就會更加被動。另外,群眾反映,王金印於是省裏硬吹出來的典型,報上發表的文章有些是假的。比如他兒子酒後開車軋死人後逃跑,報上登他不管並施加影響,以至於隻判了兩年的兒子,在服刑期間,當上了檢察分院的檢察官,戴著國徽、領章去執行案子,去抓別人……”
一個縣委書記,居然舉報上級市的市委書記?聽到這,印道紅的背上已經生出了無數雞皮疙瘩,真想馬上阻止餘建強繼續陳述。可是,他更渴望知道接下來的事情。辦公室的其他同事也圍了過去,饒有興趣地聽著,想迫切知道下文。
餘建強繼續說道:“我是內參通訊員,有這個義務也有這個權力上上級領導反映黨內的不正之風和不法分子。當然,我是有顧慮的,這封舉報信是匿名寫的。為了查這封信到底是誰寫的,他們調了二十多個縣級幹部的材料,但一時沒有查到。他們反複偵查了一陣子沒有查清,最後他們把這封信送到北京找專家進行筆跡化驗。這些人整天含歡迎提意見,還說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但實際上,他們不去考慮信反映的內容的真假,而是下血本去查寫舉報信的人,其用心已經再清楚不過了。我也豁出了,心想,他們花這麼大的氣力去維護那張所謂的金臉,那麼,老百姓以後的幸福在哪裏?想到這些,我的勇氣就來了。
最後,他們下了結論,匿名信反映王金印同誌的問題不存在,舉報信係海川市興寧縣縣委副書記餘建強所為。很快,處理我的意見下達,認定我捏造事實,栽贓陷害王金印同誌,挑撥省委領導內部關係,分裂省委領導,給省委領導和王金印同誌造成了很壞的影響,錯誤性質嚴重。為了嚴肅黨紀、教育本人,經海川市研究決定,報請省委研究同意,給予我開除黨籍處分,建議行政撤銷其興寧縣縣委副書記職務,工資由122元降為97元。”
印道紅說:“餘建強同誌,我建議你把這個情況向省紀委反映,他們應該會接受的。”
餘建強苦著臉說:“他們不讓我進,聽說你也是海川人,我就找你來了,想麻煩你帶我進去,找他們反映一下情況。我保證,我絕不牽累你,隻要你帶我進去,你就可以走了。”
多好的一個人!印道紅心生愧疚,說:“瞧你說的,好像我就自私自利,不願意當這個向導似的。好吧,我帶你去省紀委,找他們反映一下情況。”說完,印道紅起身,帶著餘建強去省紀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