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省府掛牌督辦(3 / 3)

老王的這番話,有兩個地方讓印道紅吃驚:一是林副省長居然把禮金的事告訴了司機老王,可見他對司機的信任程度;一是老王作為一個司機,居然有這樣高的認識,如果不是耳聞目睹了許多類似現象,他是不可能有這樣的高度的。

忽地,印道紅明白張紅劍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他送錢,遭拒後禮金反而由一萬變成兩萬。記得那天晚上自己拒絕時,他的臉色不好,甚至是變了臉色,大有翻臉的樣子。他當時很奇怪,張紅劍那樣做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會有那樣一種心態?可能那不止是簡單的兩萬塊錢的問題吧?這裏麵的問題很複雜吧?對於那裏麵的複雜,他不甚了了,居然還比不上一個手機。

經過老王的這一點撥,印道紅終於悟出,金錢往來是調節人與人之間關係的潤滑劑。收了別人的禮金,就是給別人麵子,維護並發展了彼此的關係;如果不收,不答應,就是不給麵子,就是損害甚至破壞了關係。總而言之,金錢往來是調節關係的潤滑劑,特別是在官場。

慢慢地,印道紅平靜下來,有些心安理得起來。想到張紅劍第二次送的兩萬塊錢,因為沒得及退還,還藏在廉租房裏一個很隱秘的地方時,他不禁慶幸起來。要是真因為退了這兩萬塊錢,破壞了自己與張叔的關係,影響了政治前途,該是多麼不合算的事情啊!

一陣醍醐灌鼎的感悟,讓印道紅心情完全放鬆,居然哼起了小調。聽到小調,司機老王在心頭感歎:又一個官場小人物產生了!

周日下午,印道紅用那五百塊錢紅包,給張麗買了一套秋裝。然後,他帶著禮物,興興衝衝地趕往張麗的住處,卻沒了往日熱烈的擁抱和親吻。她坐在沙發上,正埋著頭啜泣。

“怎麼啦,親愛的 ,是不是掉了金豆豆?”印道紅笑著過去,摟著她的腰,提著衣服袋子在她麵前晃了幾晃。張麗沒有理睬衣服袋子,推開他的手,抬起頭,無力地給了他一張被淚水浸濕了江北都市報。

報紙上,一個醒目的黑體字標題——《頭牌花魁慘死家中》,文字旁邊配有一幅美女圖片。

印道紅急忙放下衣服袋子,接過報紙看了起來。報道裏說,死者叫楊鴻梅,美貌驚人,是省城銀海花苑歌舞廳的頭號花魁。在銀海花苑工作六年,她給其帶來了巨額財富。但就是這樣一個第一花魁,卻在家中遭遇搶劫,被搶劫犯殘忍勒死在客廳裏。據說,警方在清理死者遺產時,竟有近千萬資產。楊海燕在銀海花苑混得風生水起,卻意外地被歹徒勒死家中,實在可歎可悲……

銀海花苑是全城最高檔的娛樂場所,堪稱南方的天上人間,裏麵的一個花魁竟然在短短的六年積攥了近千萬的錢財?這是個什麼樣的娛樂場所,這樣的花魁賺的是什麼錢?到這裏去消費花錢的人是些什麼人,怎麼會給她們那麼多錢?

看完之後,印道紅心頭居然沒有同情,更多的是疑惑和不平。難道,這就是仇富心理?搶劫犯是什麼人,為什麼搶了錢還要害了別人的命?張麗與死者有什麼密切關係,她怎麼會因為對方的死哭得如此傷心?

“看到了嗎?這是我到省城後的第一個朋友啊,是唯一一個令我敬佩的女孩。想當初,我來到省城,舉目無親,就是她收留了我,讓我住她的住所。那個時候,我們兩個一起捧著方便麵熱火朝天地吃,擠在一間黑屋子裏美滋滋地暢想著美好的未來,那段時光多麼單純多麼難忘啊!

後來,我們漸漸地看到也知道燈光閃爍的舞台後麵一樁又一樁見不得人的交易,心都快被一點點撕碎。我們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比自己差歌手走上舞台唱歌出專輯,而我們隻能幫人間拿拿道具,淚水隻能往肚子裏吞,那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啊?我們還一起挽著手相互打氣,一起把鈔票甩在那些自以為有權有錢就了不起的臭男人的臉上,一起發誓一定要靠自己的本事走出一條星光大道來。路,是自己選的,可又無可選擇。後來,她屈服了,離開了省歌舞團,去了銀海花苑,當了一名歌女。歌舞廳啊,那麼一個汙穢混雜的地方,一個藏汙納垢的地方,這不是一隻小羊羔把自己送進餓虎惡狼的嘴裏嗎?她想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身,卻搭進了性命,這是個怎樣的社會啊?”

張麗一邊哭著,一邊控訴,似乎有無窮的憤怒。

印道紅在心頭冷笑,嘴裏卻說:“搶劫犯也太殘忍了,搶了錢就算了,怎麼還要去害死人?”

張麗搖了搖頭,說:“肯定不是搶劫犯,肯定不是搶劫犯,肯定是謀殺,是謀殺——”

印道紅驚了一下,說:“謀殺?”

張麗說:“對,去找她玩的,有很多高官,她掌握了某個高官的罪惡證據。”

印道紅更驚了,說:“高官?是哪個高官?”

張麗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這個案子影響這麼大,肯定會破出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突然,她抓住印道紅的手,神經質地說:“道道,你說,人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我們又是為了什麼而活啊?”

這個問題太複雜,印道紅哪裏回答得了,就如祥林嫂遇見魯迅時問靈魂的有無,讓人難以回答。他支吾著,忽地想起林清玄的文章《可以預約的雪》,便說:“我們彷佛縱身於波濤駭浪,雖然緊緊抱住生命的浮木,卻一點也沒有能力抵擋巨浪,隻能隨風波浮沉,也才了解到因緣的不可思議,生命的大部分都是不可預約的。很多人為了一個虛幻的存在而活,更多的人不知道為什麼而活。活著,對於他們來說隻是意味著像拉磨的驢子一樣蒙著眼睛繞著磨盤走,走了一圈又一圈,什麼也沒有。人,不為什麼而活,卻又是為了一切而活。”他撓了撓頭,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這是個什麼樣的社會啊,這是個什麼樣的社會啊?”突然,張麗捶凶頓足,像個重症抑鬱症患者,歇斯底裏起來。

“小麗,你怎麼啦?”印道紅慌了,忙一把抱住她,摟在懷來,安慰說,“小麗,你不要太傷心了,或許,你好友離開這個充滿罪惡的世界,是她最好的解脫。或許,她現在正在一個鳥語花香的世界裏,放聲歌唱。”說這些話語的時候,他已經事潤了雙眼。在內心深處,他也在追問自己: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等她平靜了,印道紅站起身來,走到魚缸前。四四方方的魚缸裏,幾隻紅色的黑色的小魚兒正在水草假山間嬉戲。一隻老烏龜,縮在殼裏,躲在角落,做著或甜或苦的夢。一隻細細的魚蟲快樂地揮舞著腰肢,在水裏遊啊遊啊,好不自在。小黑魚瞅見了,死死地盯著它,慢慢地靠近,猛地一張口,把小魚蟲逮了正著,吞了下去。

浴缸裏的世界似乎安謐和蝦,可又時時充滿著生死存亡的威脅與悄無聲息的戰爭。正是這種普遍存在的矛盾,才構成了整個世界。這個世界裏,勝則為王敗則寇,沒有對錯之分,隻有強弱之別。不管你用什麼手段,隻要你比別人強,別人就隻能聽你調遣。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別人利用你,你也可以利用別人,世界便織成了一張無邊的大網,割不斷拆不散亂成一團,我們都被困在其中,一動也動不了。想著想著,印道紅感覺自己清醒了許多,與過去的痛苦記憶重疊,心中又悲涼了幾分。

“道道——”終於,張麗平靜下來,起身過去,從背後摟著印道紅,嚶嚶地說,“這個世界真的有一個單純的清白的天堂存在嗎?”

印道紅一聲長歎,說:“如果說存在的話,它隻存在與一個人的幼童時期,再就是,存在於每一個還有良知的人的夢裏麵。”

“道道,”張麗抱緊印道紅,呢喃道,“生命真的太脆弱了,太短暫了,太虛無了,我不想再為所謂的事業犧牲幸福,我想結婚,我想擁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如果累了,我可以傍在他的身旁,陪著他看電視,編織毛衣,看孩子牙牙學語,我就感到滿足了!”

我能給她愛,可我能給她一個幸福的家嗎?印道紅心中一動,轉過身去,將她輕輕地攬在懷裏,說:“親愛的,你能毫無保留地告訴我的過去嗎?特別是婚姻,家庭方麵的,我想知道一個真實的你。”

張麗猛地把他一推,冷冰冰地說:“印道紅,你還是脫不了俗氣,想知道我的殷私。”

這樣做,怎麼成了窺私?印道紅有些哭笑不得,忙陪著小心,說:“小麗,我要是想窺私 ,那還不簡單,去問你的同事,問你的朋友,不就一清二楚了嗎?我沒這樣做,因為,我信任你,我想親耳聽你講你的過去。”

張麗一邊走向浴室,一邊說:“我好累,我得洗澡去了。”說完,留下一個背影,自顧自地進了浴室。每次,她進浴室,都會把門關了,好像防著什麼。這次,也是一樣,她一進浴室 ,就趕緊把門關閉,還落下小鎖。

我和她不是已經那個了嗎,怎麼還像防賊似地防著我,有這個必要嗎?不知怎麼回事,印道紅想到了前妻謝靈,在鬧矛盾後也是這樣防著自己,他的心頭自然而然生出不快,而且很濃。她為什麼要這樣?難道,她的身體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那天晚上,躺在張麗身旁,印道紅居然沒了衝動。做什麼事情,都有新鮮感,何況是如狼似虎的男女?雖然和張麗不是新婚,可也算是蜜月期啊,怎麼就沒了衝動?躺在鋪上,他感覺自己虛汗淋漓,可張麗似乎什麼也不知道,自顧自地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