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知薑九兒鑽出船艙,聽到船娘的這番話,頓時大怒道:“這哪裏還算得上慈幼?都說是老吾老以及他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他人之幼,這才是慈幼局的初心,若是將這些女孩兒都培養成服侍人的人,那還算哪門子慈,哪門子幼?不成,我定向上麵反映這情況。”
她一向是個嫉惡如仇的人。
她也一向是個愛憎分明的人。
伍子安看著她發怒的樣子,笑了笑道:“你現在要去告,卻不是時候。”
薑九兒一愣,也明白過來,正月十五的一場大火,將慈幼局給燒成了白地,慈幼局都沒有了,自己再去告,告誰?證據呢?
她不由懊惱起來,望著江水悶悶不樂。
“不過我覺得這一場大火卻是沒有那麼簡單,很可能這是人為縱火,想要掩蓋這當中的罪證。”伍子安和薑九兒相處久了,知道如何哄她開心。
若要哄薑九兒開心,隻需給她一個線索,她便如同得了一個線團的小貓一樣,可以在那開心地琢磨半天。
果然伍子安說完這個觀點之後,薑九兒便忘記了生氣,轉而開始思索起來。時麵顰眉,時而舒眉,甚是忘我。
這時候岸邊有一個村落,細雨之中,村落正在花開。炊煙被雨壓得很低,便如唐詩之中所寫的那般“依依墟裏煙”,春燕低飛,擦過水麵,便如那水墨畫之中飛白的墨點。
“石角到了。”
船娘說完這句話,也不問伍子安要不要靠岸停下,便將小船劃到岸邊,將竹篙往船頭留的篙眼裏一插,放下一塊跳板,自己先上了岸去。
伍子安拽了拽還在低頭思考的薑九兒,也跟著船娘上了岸。
岸上煙雨,一股柴禾的味道揮之不去,這在柴禾的味道裏,便有淙淙琴聲如同高山流水一般傳來。
雨中聽琴,卻是另有一番風味。
船娘仰麵,努力吸了一口這柴禾的味道,轉頭對伍子安道:“這便是祝先生的琴,他隻有在這種雨天才會彈琴。”
“難道你特意停下船來,便是為了聽一段琴?”伍子安奇道。
船娘不答,遙遙一指不遠處,卻見有許多人,有打著傘的,有赤著頭站在這沾衣細雨中的,也有穿著簑衣戴著鬥笠的,有荷鋤翁,有放牛小兒,有洗衣歸來的洗衣婦,這些人或富或貧,或老或少,或遠道而來的商人,或近水樓台農人,就連雞也止住了啼,狗也忘記了吠,都駐足聽著這琴聲。
伍子安也靜下心來,聽這琴聲,這祝先生的琴果然妙極了,閉上眼睛聽,卻仿佛這琴聲可以看得見,看得見那晴日裏的龍山虎山,看得見那秋風中的紅葉,看得見山花,看得見別離,看得見酒與醉,看得見夢與醒。
一曲並不長,但是似乎一曲卻能將人的一生都彈進去。
餘音繞梁,伍子安原本以為這隻是個誇張的說法,可是現在,他卻切身感覺到,這種境界,竟然真有的人可以做得到。
等伍子安從琴聲之中醒來,天色卻已經晚了,春日裏紫色的黃昏中,伍子安與薑九兒在船娘的引領之下,來到一處雞毛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