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世界籠罩在一片昏惑之中,燈光在外麵照射到車裏來,在誰的臉上變幻光影。紅的,綠的,黃的,白的,在這個世界投下陸離的顏色。沒有人說話。車內很安靜。隻聽得見馬達的轉動聲,和靜謐的呼吸。
我在後排坐著,一左一右是兩個體格彪悍的漢子。他們漠然的看著前方,一副戒備的樣子。似乎某個角落裏會突然竄出來不知名的猛獸,他們準備著隨時發動進攻或展開防禦。這是些刀口舔血的家夥。我在心底盤算著金絲邊眼鏡給我說的那些話,演練那個時候我要說的話,應該有什麼動作,甚至臉上得有何種表情。這不很容易。嗬,由是,我不得不佩服那些動輒流淚,須臾打動人心的演技高超的演員了,我甚至開始佩服那些個常年高高在上與人爾虞我詐你來我往的政客們了。難怪人家的收入這麼高,地位也不賴。這真是一項技術活。
“到時候你就說自己是小紅的男朋友,認識多年,不過一直在國外,最近才回來。”金絲邊眼鏡惇惇教導說。
“可是如果那邊有人認出我不過就是一個流浪漢,一文不名,豈不是立馬就穿幫了。”
“不怕。先不說有沒有人認得出來--那些認識你的人都被你教訓了。就算認出來了,你也可以說自己是在體驗生活,現在國外不是就流行這個調調麼?關鍵在於,你要有那種氣勢,恩,氣質。就是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出入上流社會的那種人,尤其是年輕人的氣質。”
“那是什麼呢?”我說。
“年輕人,一個這樣的年輕人,必須輕狂,但是又要內斂,自信卻不能驕傲,眼高於頂可是又必須進退有據。還有別的什麼,但是大概就是如此了。其中的道道你自己去領會。電視上有這些東西,一個字,裝。”
“裝?”
“對,就是裝。就像我們混黑道的,大多數時候都在裝。不能軟了名頭。在必要的時候也不能吃太大的虧。”
這樣一說,我就明白了。誰不在裝呢?每個階層的人--雖然現在不流行這個,可是地位高的人,總是會在比自己低下的人麵前顯得高人一等。就是那些明顯不如人的人,也要有自己的做派。說白了,一言以蔽之,就是裝。看來這也是一門學問哪。
我看過李宗吾的《厚黑學》。那裏麵說的,也就是一個裝。除此無他。台灣的國學大師柏楊還稱讚說,原話我記不大清楚,大意是說:三代以上有聖人,而三代之下聖人絕跡。而現在論《厚黑學》之李宗吾,聖人矣。就是這麼個說法。我不知道這怎麼去理解。但是縱觀全篇,無不是在教人如何應歸上司,下屬,同事。無時無刻不在告訴人們怎樣在這個汙水橫流的世界裏以一種無上的技巧--就是臉皮厚,心膛黑--去獲得更大的利益和生存的這麼一種哲學。姑且這麼說吧。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說明了國人的劣根性。不過在我看來,這可不僅僅是國人的劣根性。而是人的劣根性。如果往大了說,就是動物的劣根性。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人從動物裏帶來的,就算變了人,也沒有什麼改變,甚至更加隱蔽,小心了,更加陰暗,更加防不勝防了。
奔馳車靜靜的行駛。
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也許我該回去了。我想。心裏有些茫然。我出來多久了。三個月還是四個月,還是更多的時間?我不怎麼清楚。我看了一些事,經曆了一些人,現在卷入到黑道的爭鬥中去,不管願意與否。也許我應該回去了。可是回去了又能怎樣呢?我吃穿不愁,不用為了工作而疲於奔命;我有女朋友,也不會因為感情而惶惶不安;我有一個很好的家庭,父親和母親都在,而且父親還有那麼一個大公司,那些東西一半以上都會是我的,我不用擔憂今後的生活和錢財。那麼我到底在為了什麼東西而如此形銷骨立?如此“其寐也魂交,其覺也行開”呢?又陷入如此的淒淒惶惶之中以至於不可自拔呢?這一切,我所意識到了的,和我沒有意識到的但是確然存在的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理由而存在的呢?沒有答案,沒有誰能告訴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