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漸行漸慢,終於在站台前寂然不動了。一路上擾人不得安寧的火車的大鐵輪子在鐵軌上滾動的金屬交擊聲也隨即消逝。車廂裏的人們此時就像巨大的爬蟲腐屍裏麵的蛆蟲一般迫不及待地蜂擁而出。母親緊緊地攥住我的手和拉著行李箱的父親在這人流中緩緩地向前蠕動。地下通道裏激蕩著潮水般令人眩暈的轟鳴。說話聲,行李箱軲轆的滾動聲和碰撞聲,衣服的摩擦聲,火車開動的聲音,車站報時刻的女播音員喋喋不休的聲音,大雨落下的聲音,以及別的什麼聲音交織在一起,鋪天蓋地地湧來,將我包圍。幾個穿著印有某某旅行社字樣衣衫手執紅色小旗的男人在一邊大聲吆喝著向路過的人兜售他們的計劃。
大雨從天空的深處傾瀉而下,落在地上,屋頂上,欄杆上,車頂上,站牌的雨棚上,不知誰的腦袋上,摔成碎片。廣場上人山人海,雨傘開得像花。
在這人群中,我看見了妹妹,她就站在那裏,滿臉幸福的笑容,卻是孤獨而又可憐。她見著我們,就微笑著跑過來。她親熱地和父親母親打招呼,不停地說話,一邊接過母親手裏的包。
她一身黑色的衣褲,同樣黑色的鞋,馴服的烏黑頭發長長地披落下來。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深深地看著我。“哥哥。”我聽見她叫我。
我們從人群中走出去,穿過一條新生專用的通道,在一溜臨時搭建的帳篷中找到掛著“陽州師範大學”牌子的那一間。三個人中的一個領著我們上了同樣有“陽州師範大學”字樣的大客車。
車裏有許多空位,隻稀稀拉拉地坐了十幾個人。全是像我們這樣送子女來上學的一家子。我們尋了空位坐下。我坐在窗口邊,頭靠在椅背上。整輛車的門和窗都閉合了,所有的聲響都被隔絕在外麵的世界,喧囂驀然遠去了。我的頭腦仍然迷迷糊糊的,似乎還在火車上顛簸。一陣陣輕微卻確然地襲來。
等了很久,坐滿了人後,車子開出了廣場。
又開始搖晃。空氣有些沉悶。我打開窗戶,風吹進來,夾這雨。雨滴打在臉上,傳來淡淡的涼意。母親卻馬上把窗關了,“小心著涼了。”她說。於是雨重又打在窗玻璃上,發出輕輕的響聲,瞬即彙聚為一道水流,沿著玻璃滑落,落在來時的路麵上。車裏飄蕩著低低的談話聲,聽不清說的是什麼,就像半夜裏偷吃的老鼠弄出的那般響動。
妹妹在後坐和父親說話,大多時候是她一個人的聲音,父親偶爾說上一句。母親不時回過頭去,加入到其中。妹妹在說這個城市。她在這裏生活了一年多的時間,對這裏雖然還算不上了如指掌,但從她滔滔不絕地話語中,看的出,她已然相當了解這裏了。市政府,工人體育場,中心花園,電影院等等等等。
車一個小時後開出了市區,把林立的高樓和繁華的街市拋在身後。不久,開進了一個樓更高更密集,街麵更潔淨,行道樹更翠綠,綠化草坪更寬闊的城區。車子走過長長的街道,在一個十字路口右轉,前麵是一條更寬更長的街道,隨著兩旁的綠化帶一直延伸,盡頭是一片建在緩坡上的高低不一的建築群。
路的中段。立著一個呈半弧形的拱頂模樣的大門。大門兩邊有兩根高高的花崗岩柱子,拱形門的上方寫著--陽州大學城。我將在這裏度過餘下人生將近十分之一的陽州師範大學就在這個大學城裏。
“爸,媽,這就是陽州大學城。哥哥就讀的學校就在這裏。我的學校在大學城的後麵。”妹妹指著這片建築說。
“行止大學不在這個大學城裏麵麼?”母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