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眸看向他沾有我的血的手扶住我沒有絲毫血色的手臂,頃刻間我愣住了,緩慢地抬起頭看向他,在這個突然間就急速旋轉的世界坍塌之前用力在嘴角扯出了一抹讓他為之一怔的笑,“醫生,原來,我的右眼是看不見的嗬!”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吐出了最後一句話然後再次掉落腦後那方黑暗的夢靨裏。
這一次,我必定會把係在腰間的那根繩索親手解開,隻是,我親愛的親人啊!我遠方的友人啊!想必在這段時間裏你們一直都在苦苦等待著我的蘇醒吧?想必你們都抱著一樣憧憬的願望期待著我會再次睜開眼眸與你們一共談笑風生吧?可是怎麼辦?麵對那一切我是何等的害怕與惶恐,請你們原諒我的怯懦,因為我似乎沒有勇氣去接受現實中陌生孤獨並且還一半陷入黑暗的我的生命,跟那相比起來我更願意像現在這般閉上眼睛放任這身殘破的軀體沉沉地陷入身後的深淵。所以,不如就這樣好了,悲傷必然會很快終結,也許它並沒我們想象中那麼持久與難耐,時間會衝淡一切的苦澀與傷痕,所有的人終將笑靨如花地開始新的生活步上新的征程。
如果我能等到下一秒再昏迷,說不定我就會有機會看到在我倒下的那一時刻門後麵的那個硬朗挺拔的身影狠狠地顫動了一下,即使那不過僅僅隻是短短一瞬,接著便是毫不猶豫地大步離去,拋下身後一地的孤寂與悲愴,這樣的一個人該是怎樣的決絕與無情?我該慶幸自己不再可能有機會去和這樣的人有任何的瓜葛和羈絆,否則,又該會是如何無窮無盡的殤與傷?可是後來我才知道,無論是誰都不可能那麼容易掌握命運,因為我們實在是太渺小了,渺小到微不足道,而他,卻可以隨意地一次又一次地玩弄你於鼓掌之間,這又是多大的諷刺!
因為我後來陷入無窮無盡的昏迷當中完全不省人事,所以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在我沉睡了的那段時間裏麵,這個享有“世界上最頂尖醫術水平”盛譽的醫院竟會史無前例地亂得如同一鍋煮過火的白粥,內部沸騰得好像隨時都有爆炸的可能性。這裏每天不斷地會有醫學界所謂著名資深的專家教授被接送過來,有個聲音這樣跟他們說:“若救不回那孩子,你們便陪著他去。”語調不急不緩,卻字字征地有聲。
雖然這身軀體早已被疼痛折磨得喪失了知覺,可神奇的是我竟然可以準確無誤地數清絡繹在我肉體上切割縫補的手的數量和感慨那個個動作的精準。可惜動彈不得,否則當時我肯定立馬跳起來搶過他們滲汗手中的閃著血紅色光芒的手術刀決不留情地將那些醫者落在我身上的醜陋的痕跡如數奉還,然後瞪大雙眼朝著他們怒吼:“你們算什麼東西啊?誰讓你們救我了?我不用你們救!”咆哮完後再以一個極為輕鬆完美的姿勢躺下,順帶拉上那張象征著生命終結痛楚不再的純白色的布單,接著我的人生就真的完完全全地、所有一切也就塵埃落定畫上休止符了。
偏偏現在腦海裏混沌嘈雜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亂七八糟的,想理清也都無從下手,他們此刻堆積在腦部結果造成腦裏已經完全塞滿了堵住了馬上就要溢出來,腦袋重得就像是要炸開了一樣。不知道為何,白衣男子和那個冰冷的男人的身影一直出現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那個時候如果來得及向他們詢問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那麼現在也許就不會這般糾結了,但是我又憑什麼肯定他們會告訴我一切?我在一片黑暗裏摸索中,探尋著,卻看不到有任何背上長著一對潔白翅膀而且會停留在天空的彼端朝我招手的神,於是我心有餘悸,難不成這樣的我生前曾做過惡,死了到不了天堂反而還要下十八層的地獄去飽受煎炸烹蒸之苦?迷迷糊糊中我這樣告訴自己:“不怕不怕,地獄想必也沒有那裏黑暗,說不定那邊還會有比這個世界更多彩的顏色,說不定那邊的人會很友好很善良,說不定到那邊後我可以尋得生前的全部記憶,那麼這也就足夠我煢煢孑立、獨然一生去品味,再怎樣也絕對要比睜開眼來得強來得灑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