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我媽偏了偏路,繞道去了一個家屬院,在院子裏公用水池旁把自己整理幹淨,拉著滿車的點心繼續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叮囑我:不許和別人說。
整整一個下午,我老老實實地坐在小板凳上,隔著櫃台不放心地看著我媽,生怕一轉臉,再看的時候,我媽再和在鐵路橋上一樣,滿臉是血。我媽蠟黃著臉,抿著嘴唇,兩隻手上下翻飛,不停地忙活著,包,紮,咬繩,同樣忙活的關大娘覺出來不對勁,不時的忙裏偷閑瞟我媽幾眼。
晚飯我媽沒做,回到家就躺下了。飯是我那個幹公安局局長的爸爸做的,做好了給我媽放在床邊,好聲好氣地叫我媽吃飯。爸爸一下班,我就和他說我媽吐血的事,我爸嚇了一跳,張羅著和我媽上醫院,我媽在被窩裏死死蒙住頭,就是不吭氣,我爸沒辦法,就先把飯做了。吃飯也叫不起我媽來,我爸試著把卷成一團的被子扯開,剛掀開一個角,我站在一邊,看到被窩裏的我媽跪在床上,弓著背,頭抵在床上。我爸剛要開口,被窩裏就傳出我媽帶著哭腔甕聲甕氣的吼聲:滾!
我爸掀被角的手訕訕地停在半空中,頓了頓,慢慢的又把被腳放回原處。然後以一個多年的老公安的預見性,叫我到外間去吃飯,說再不吃就涼了。還沒等我轉過身來往外走,我媽嘩的一下把被子掀到地上,一個起身就勢坐到了床上,就見在被窩裏捂了好久的我媽,頭發散亂的像瘋子,麵色慘白,兩隻眼睛又紅又腫,雖然從小到大,我見過我媽無數次發火的樣子,可數那次最震撼。坐在床上發怒的母親這個形象深深地印到腦子裏,以至於在後來我對老年母親的身高產生懷疑,老年的母親一米五五,遠沒有我記憶中高大,當時記得我媽比站在地上身高一米八的父親高大多了,現在想來,我爸在我媽麵前完全被壓倒了氣勢。
“這你就滿意了!昂?你是不是就想讓我死?都說你老實,長著一副老實皮麵,你老實個屁!黑心爛腸子!。”
“你尋思把我壓下來,你就能上去?不中用就是不中用,就是把別人害死,你也是不中用!”
“當個破局長還是副的,呸!”
。。。。。。
我爸黑著臉,一聲不吭。看我還站在邊上,就趕緊把我推到外間,輕輕地掩上門。但是我媽的怒罵聲還是鏗鏘有力的傳出來。
“你還知道丟人?讓孩子進來,讓她聽聽,知道知道他這個爹是個什麼東西!”
這次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我媽如此的不管不顧,歇斯底裏。那次我媽的情緒得到了徹底的空前絕後的宣泄,真的就像一個潑婦一樣,別人家裏吵架,都是你來我往,你剛我強,我爸我媽吵架卻是標準的一邊倒,自始至終都是我媽的動靜,我爸一聲不吭。
“你倒是放個屁呀,說說你幹的缺德事!”
我爸我媽那次吵架的原因一直讓我很好奇,究竟我爸幹了什麼事,讓我媽恨得這樣咬牙切齒,後來我稍大些,我問過我爸,我爸敷衍我:哪有什麼事,聽你媽瞎說。後來,還是我媽和我說了,原來,我媽從療養院出來後一直在家裏靜養,身體稍好些就生了我,給我過完百日之後,我媽帶著我去鄉下姥姥家去住了幾個月,就在那個時候,城裏開始了幹部下鄉支援建設新農村的運動,我爸神使鬼差的給我媽報了名,那時候沒電話,寫信要在路上走好幾天,信沒到,組織上發放的在農村蓋房安家的木料和磚瓦就先到了。我媽和姥姥在院子裏曬被子,村長帶著人敲鑼打鼓的把木料送來了,每根木料上都紮著紅綢子。在以後的幾十年裏,我最佩服我媽的,就是每每遇到大事,我媽都有遇變不驚的本事,還有破釜沉舟的膽量。那些紮著紅綢子的木料整整齊齊的碼放在姥姥家的院子裏,我媽和姥姥說要回去一趟,就抱著我坐上了回家的車。車到站下了車,我媽抱徑自去了公社。到了公社書記的辦公室。
“到農村參加建設我沒意見,為什麼沒有征求我本人意見?”
“是老鄭給你報的名,我們以為你們兩口子商量好了呢?”
“老鄭是老鄭,我是我,要是我犯了什麼錯誤,你們這樣一聲不吭的把我下放到農村去,我沒的說,現在這個樣就不行,我想不通。”
“老馬同誌,你千萬別這麼想,到農村去參加勞動是件很光榮的事,和犯不犯錯沒關係,很多幹部都踴躍報名,有些條件不夠都去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