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票第一節 我媽和關大娘(1 / 2)

稍微年長一些的人都知道,過去買東西,但凡是吃的,不光要錢,還要搭配一定麵額的糧票,最小麵額的是一兩的,一個稍大的火燒就要二兩糧票。

那時候我媽和另一個中年婦女在公社設在火車站邊上的一家副食店上班,我媽小時候上過村裏的識字班,在姥爺家開的粉坊裏幹過,會算點小賬,算是有文化的人,就被委派為副食店的負責人。那個和母親年齡相仿的中年婦女姓關,我叫她關大娘,她不認字,每天光管著站櫃台賣貨。

副食店用櫃台隔成裏外兩間,外間站客人,裏間賣貨。收錢的匣子就擱在櫃台底下最隱秘的地方,匣子裏麵分成兩格,一格放錢,一格放糧票。櫃台裏麵的貨架上,擺著好幾個品種的白酒,香煙,糖,麵堿等雜七雜八的東西,正對著門口最顯眼的位置,整整齊齊排放著盛糕點的鐵皮箱子,通常放七八個,有桃酥,炒糖,長壽糕,蜜食,麻花,麻花分甜的和鹹的,有時候還會有一種沾芝麻的小餅,大小像現在的一元硬幣那麼大,很好吃。那時正值我五六歲的年紀,每天跟著我媽上班,麵對著這些散發著濃鬱香氣的點心,小小的心靈深深體會著痛苦與煎熬。其實我算是比較自覺的,一直到現在都害羞靦腆,從來沒敢動過伸手自己拿點心吃的念頭。本來,以我的年齡要上托兒所的,無奈適應不了集體生活,堅持上了半年,還是每天死去活來的,老師和我媽都夠了。想想還有一年就上學,不值當和我折騰,關鍵還能省下一年的托兒費,征得公社領導的同意後,帶我上班。上班之前,我媽給我定下規矩:你要是敢偷吃,哪隻手拿的,就把你那隻手剁下來。

關大娘不以為然,覺得我媽做樣子,一個孩子能吃多少呢?有時趁我媽不在,掰一塊桃酥,她一口我一口,抓一把芝麻餅,她一塊我一塊,我媽回來,就跟沒事一樣。有一次,我媽說要到公社去交賬,走到半道想起忘了拿東西,又折了回來,關大娘和我正躲在櫃台裏麵笑嘻嘻的吃芝麻餅呢,看我媽推門進來,關大娘迅速抹了一把嘴,訕訕地站了起來。我大張著嘴巴,半天沒有閉上。隻見我那個幹過八路的媽,三步並作兩步從外間一下子竄進櫃台裏麵麵,抬手一巴掌,把我嘴裏沒來得及咽下去的半塊芝麻餅呼了出來,緊接著揪住我的衣領子,連拖帶提地弄到外間,靠牆站著,用手指頭點著我的鼻子:哭就砸死你!

我媽整治完我,回過頭去,一臉正氣的質問關大娘。

“老關,你這是幹什麼?”

關大娘耷拉著眼皮,依著櫃台站著,不吭聲。

“這是公家的東西,你不知道?”

這是一個標準的反問句,在後來語文課上學到反問句的時候,我腦子裏第一時間閃過我媽的這個句子,它確實比一般的陳述句要有力量,比如說罵我爸爸,你不是什麼好人,換成說你是一個什麼東西,你自己不知道?效果完全不一樣,後者語氣重得多。可是,對不識字的關大娘來說,任你是啥都不管用,她有自己的聰明智慧,短短幾分鍾的時間,關大娘又恢複了平時的緩慢和從容,她拿起櫃台上的抹布,抹掉了撒落在櫃台上的幾粒芝麻,抬起眼皮,看了我媽一眼,緩緩地說:“錯是錯了,已經吃了,咋辦?又拔不出來,要不算算多少錢,把小南吃的也算上,都算我頭上,看看多少錢,把我送公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