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過
隱秘
作者:藩鎮凡
二十三歲的時候,我打翻過一個女孩的飯盒。
春籟巷的土著居民把各自的平房蓋成樓房,不斷累疊成頑固的小城堡。隻是苦了那條巷,本來就窄,末了更是陽光全無。
我是春籟巷最沒出息的男人,沒有女朋友,也沒有工作,整天就和一群半大小子踢球。
他們尊稱我為老大,不僅因為我的年邁,也因為我可以把球一路從巷口顛到巷尾。如果我宣稱要踢碎某家的左窗,就絕對不會踢中右邊那扇。
沒有人敢挑釁我的球技,除非他是新來的,例如胖子小強,他把鼻涕全部擦在了衣袖上,強著腦袋對我說,如果你能踢中那個女孩手裏的飯盒,我就喊你老大。
黃昏了,頭頂上是一線深藍。女孩貼著陰影下的牆低頭行走,似乎想把自己塞進牆壁裏去。我吼了一聲“天馬流星拳”,皮球便若流星飛走,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精確地擊翻了目標。
她滿身湯湯水水,嚇傻了一般,既不號啕,也不憤怒,總之場麵相當無趣。倒是身後的雀躍歡呼讓我忘記了沮喪,我從背後揪住小強,逼著他喊我老大,他縮成一團指著那個方向說,她跑了。
她確實跑了,帶著破碎的保溫飯盒,卻帶不走一地的狼藉。其實飯盒裏的晚餐並不豐盛,隻有幾顆黃豆,幾根青菜,還有幾枚細碎的肉丁,不夠我塞牙縫的。
我舉起了雙手,向那些隻及我腋下的腦袋們揮舞,我是春籟巷的王,你們須臣服於我,不得忤逆。
隻要我的臣子立下了功勳,我就帶他去微服私訪。這次是小強,他從他爺爺那裏偷了一包煙給我,讓我可以很威風地叼根煙踢踏著拖鞋走在大街上。
風吹過來,剛好可以拂去我額前的那綹長發,露出我深邃的目光,我是世界上最拉風的王。
女孩走過斑馬線,穿著洗得發白的格子裙,端著新的飯盒,方向是馬路對麵的醫院。閑得發慌,倒不如玩跟蹤的遊戲,我指派小強,讓他先遣而去。
小強領旨甚歡,留下我繼續拉風。
二十分鍾後小強跑回來,對我說他偷聽了女孩的談話。躺在醫院裏的那個男人是女孩的父親,唯一的親人。他死活不吃女孩送的飯,不知道是咳嗽得吃不下去,還是嫌菜太差,他說死了就好,一了百了。
女孩就一個勁地哭,她父親摸著她的腦袋,小桃別哭,好在你也大了,長得也好看,學曆又高,不愁找不到好工作。
小強表演天賦極高,他摸著我腦袋,愁腸百結,可他的背心已經兜不住他的肚皮。他的肚臍眼比我的目光更深邃,這讓我覺得可恥。
更主要的,他的描述讓我有種前所未有的罪惡感,所有的怒氣都釋放在了他身上。全怪你這龜兒子,讓我用球踢她,給老子滾!
我去了醫院,像個躡手躡腳走進別人家的賊,躲在拐角看小桃站在水池邊洗飯盒。她天生麗質,眼睛紅腫,很像《還珠格格》裏成天以淚洗麵的夏雨荷。
夏雨荷是王的女人,她出自風塵,王也為她墜入風塵。
我走回春籟巷,小屁孩們蜂擁在我身後,卻遲遲沒有人敢發話。隻聽到小強夾在人縫中很有經驗地竊竊私語,老大失戀了,他踢翻了那個女人的飯盒,那個女人再也不會理他。
小桃再也沒有抄近路走過春籟巷,是怕再遇見我,還是因為她老爸已經死了,不得而知。但春籟巷已經淪陷為被放逐的孤島,我是偉大的拿破侖,孤獨的法蘭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