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時節，夜晚的風卷著淩厲的寒意，毫不留情地將樹葉掃落下來，帶著蒼涼蕭殺的壓抑。宮禁森森，華廊玉柱，高大深闊的曲徑環廊和亭台樓閣更顯得寂寥瀟瀟。許是為了給這厚重的深寒增添一絲暖氣，宮城內，長秋殿裏的宮人們早早地就點上了各色燈盞，舞鳳琉璃、青娥紫黛、簾幕珠翠，把殿內映照得一片光豔。
殿外露天中庭四周，垂手合掌、低眉頷首著十幾個打扮一色的侍女，瑟瑟秋風將她們的衣裾拂起，冰涼著她們的軀體，但是沒有人做出發抖的情狀，她們是訓練有素的深宮女官，早已養成了沉靜寡言的隱忍性格。與她們想比，那個在院裏動靜相宜執劍飛舞的人，就要生機許多。那人正在院落裏飛花流水、行雲弄舞，時而盤旋婉轉如遊龍戲鳳，時而剛勁有力如快馬急鞭，隻聽得風吹落的樹葉又被她的劍和隨劍而起的衣裾挽袖拂起，飄揚了一地，落英繽紛、惹人繚亂。
即便她的劍法純熟靈動，內行人一眼也可以看出，這套被她舞的爛熟的劍法在今天的表現很是異常，劍氣不平衡、內裏不靜，稍顯淩亂。看著像是練劍，卻更像是在心緒不寧的一種發泄。那人不停急轉劍法，目光凝聚，直到看見一個著藍布束腰裙的女子腳步匆匆轉過廊道的時候才劍指向下，慢慢收住。
那女子穿過廊道，看見舞劍的人立即跪拜說道：“夫人，青玄回來了。”
那舞劍之人收劍挺立，揮手虛抬後做出一個微弱的禁止姿勢。她深吸一口氣，默默地望著那四方的天空出神。緊鎖眉頭，嘴角幾乎抿成了一條線，思緒似早已不在這燈火輝煌的長秋殿中。
青玄會意，揮手摒退侍女內監，靜靜等待夫人發話。
過了好一會，夫人才定神問道：“如何了？”
青玄站起來眼神堅毅地看著姬夷陽，臉上泛起奔波之後的紅暈，她四下回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後，近身抱拳，低聲回答：“夫人，一切都安排妥當。”
“太好了！”姬夷陽心中湧動著興奮的感覺，卻沒有在臉上更多地表現出來，她轉身往殿內走去，一股陰冷的秋風被她的寬袖帶著飄進了宮殿，拂動了落地而垂的簾幕，深寒的秋意讓簾幕旁站立的侍女打了一個寒顫。青玄跟在姬夷陽後麵，又揮手讓侍女們全部退了出去，隻留下她一人隨伺左右。
姬夷陽走進殿內，在中堂桌旁的墊子上跪坐著側頭不語，心中思量了半天才抬頭看著青玄，緩緩地說道：“青玄，你說。”
青玄跪伏回稟：“按照夫人的吩咐，素光下午帶著女衛營五個身手最好的戍衛自乾陽門出去，現在已經守候在東城門下，馬匹選的是騰霧，提前十日已經驅駕出城。夫人的雲影青玄下午已經驅駕到正陽門外，一切隨帶物品也已送出城去，晚上青玄和素依陪夫人。屆時夫人隻怕要委屈一下，扮作公子奶母。今夜當班的值守是素依表親，已經打點完畢，夫人盡可放心。”
“好！如此本宮便放心了。隻是……青玄，這一次，你若隨我去，便將陷入絕危之中，或者再無回宮的機會，你……”
“夫人，青玄自五歲起跟隨夫人長大，一切皆為夫人所賜。夫人對青玄如同姐妹，青玄萬死也不足以報答夫人的恩情。縱然此次多大危險，青玄誓死跟隨，一定要保夫人周全。”
姬夷陽微微一笑，長歎一聲，說道：“青玄，如果不是十幾年前的那樁往事，隻怕你已嫁做人婦，唉……”
“夫人”，青玄心中隱隱一痛，眼眶裏瞬間滾動著一層淚珠，她使勁忍住不讓眼淚滴落下來，隻微顫著聲音回道：“夫人，此事何嚐不是夫人心中的痛。青玄明白夫人，但請夫人今日不要沉湎往事。青玄跟隨夫人這麼多年，自然明白是非曲直，雖然青玄隻是夫人的一介陪嫁丫頭，但青玄骨子裏承襲的也是衛國血脈，今日家國遭難，青玄但恨自己不是男兒，不能立刻殺入戰場，一解危難。”
青玄頓了頓，恨聲說：“可恨大王不肯出兵，否則夫人也不用如此行事。”
姬夷陽幽怨地歎了口氣，說道：“大王膽小怕事，隻恨不能撇開更遠，哪裏還敢出兵去對抗北狄蠻人。我此行必然要馬到功成，救我衛國，迎公子回國。”
說到此處，姬夷陽快速地抬起頭望向寢殿南角方向，她和青玄心中都明白，那個方向是衛國的都城，那是她們無法忘記、心心念念的故土，是魂牽夢繞的親人所在地。這個自幼文武雙全的尊貴之身，隻恨自己為何生來就是個女兒身，完全無法掌控自己的未來，隻能任由別人擺布命運，一朝嫁做人婦，閉鎖深宮不許過問家國。無論她的期望有多麼強烈，終究是無法改變命運。她本來以為此生就這樣隱秘深宮了，誰會想到烽火驟起，家國破敗。她努力斡旋，求救於自己以為可以依靠的夫君，卻被強硬拒絕。
大王的心思，姬夷陽何嚐不明白，且不說大王本來就無才無謀，更無英雄戰馬的決斷氣勢，單就他膽小如鼠，怕引火燒身的懦弱性格，就不可能助她救國。穆公生性涼薄自私，隻要能不危機到許國，他又怎麼可能為了一深宮婦人去惹怒蠻橫殘暴的北狄。想到這裏，姬夷陽心裏更是憋著一腔憤恨淒楚，臉色變得紫漲起來。
了解姬夷陽心中苦楚，青玄大聲而堅定地附和道：“青玄率女衛營誓死跟隨夫人，救我衛國，迎公子回國。”
“本宮信你！大王今日歇在了魏姬的廣明殿，再等一個時辰，正好利於我們出宮。你且先去拿我的戎裝備好，時辰一到便可出發。”
姬夷陽停了半響，又道：“替我夜宿的人，你可選好？”
青玄道：“便是小應。已叮囑過了，斷無破綻，值守一夜應無問題。”
“嗯，今日早已回稟了大王，說我身體有恙，明日須閉門調理，大約也能拖得一二。”
“是。奴婢選的都是百裏挑一的好馬，腳力最快，待到被發現，我們應該早已出城。”
“夫人……，可要去見一見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