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及至最後，她的手裏再也沒有了劍，可是她依然能夠傷人，因為那一股戾氣和殺戮，她心中執念自己手中有劍。這執念最終變成了殺人的利器，它殺死了所有的人，也殺死了她自己。
一念成魔。
她為了那執念，墮落為她與之為敵的魔。
可是在她死後，也是因為那份執念，回到了懸空城裏，她最應該存在的地方，劍塚。
一念成地獄，一念天堂，莫過如是。
默的身軀終於緩緩得倒下，再也不曾站起來，可是他的眼睛卻仍然睜著。
在與綠荷作戰的時候，他仿佛化身為綠荷，投入到當日的廝殺。當他一次次體力和意誌都接近崩潰的時候，曾經的綠荷卻帶著他的身軀，他的精神，屹立不倒。
及至後來，默也達到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他在綠荷的軌跡中，感受到一份屬於影子的堅持。
一份哪怕用了百年的時間也沒有超過師尊，卻依然執著的跟隨在他身後。哪怕好像是永遠不曾存在過的影子。可光與影，從來又何曾分離過，他們一樣的亙古不變，一樣的永恒不朽。
綠荷收起她的劍，目視前方，仿佛對著默說，又仿佛不過是自言自語。
“影子就是光，這是我最後的感悟，我也是以此最終悟通劍道，成就劍位。如今我沒有什麼可以饋贈給你的，便以此相贈吧。”
綠荷說完，喟歎一聲，回首向半山腰的某處回望一眼，終究身影發出蒙蒙的光，最終破散成無數的光點，回歸大地。
隻有一縷沒有神識的至純靈氣，劃成一道驚鴻之光，飛入山中的最高處。
那到劍芒一閃而逝去，無人聽到，懸空劍輕聲鳴響。
“天底下，沒有空懸的寶劍。”綠荷的最後一句輕喃，回響在默的耳際。
不知廝殺了多久，空中開始泛起微微的白光。
默佇立在山頂上，狂風怒號著穿過他的身軀，仿佛想要將他已經襤褸的衣服跟肉體一同撕裂開去。
他大口的喘息著，高山之上夜色如舊。
“162個……”
他輕聲呢喃，在山路之上，戰勝了所有的英魂之後。他終於得以攀上山巔。
他沒有倒下，他沒有戰敗，可是他也沒有戰勝。
所有的劍魂都是他的對手，所有的劍魂也都是他的師父，他們教給他，這世上存在一種極為珍貴的東西。
叫做劍士之魄。
於萬千人中立無畏之魄，於萬千劫前立守護之魂。
無數的劍者英靈，用自己的劍道，給了他最後的祝福，然後魂歸大地。
把那一點希翼寄托在他身上，在半山腰的時候，他遇見了綠荷的師尊。
默提起了綠荷，可是師尊隻是舉起他的劍。
“來劍塚求劍之人，唯以戰證。”
師尊的劍法已達化境，遠遠是默不能比擬的。
然而默如同當日的綠荷一樣，用所有的執念，不肯倒下。
最終，師尊歎息一聲，可是他的眼中充滿著驕傲。
“謝謝你們，有人見過她，記住她。她不再是一個影子。其實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影子。”
師尊深深施了一禮“請你們守衛我們所守衛的。”
然後師尊也自化虹而去。
默一路上來，見過無數的劍者，而我也閱讀了無數的回憶。
那些老者的劍客，那些兄弟先後赴死的劍客，那些本該是成長為天才的少年劍客。
當他走到山頂的時候，狂風不知何時已經小了很多。
可是我的心中翻湧著無數的情緒。
這情緒如此猛烈，可是卻透徹，它們是勇氣和堅守，如此的蕩氣回腸，讓我隻隱隱的想要流出淚水。
但我卻執拗的不肯流出來，仿佛要把它們牢牢的鎖在心底，讓我一直銘記。
默坐了下來，那柄材質形狀再不通不過的劍，在最後一個劍魂虹化之後，就消散了。
默坐了下來，解開他黑色的披風。他似乎有些渴，從地上捧起一捧雪，開始一口一口的吞咽。
我有些猶豫，將雪凝聚成水，是我可以施行的法術。
可是……
“出來吧。”默突然說，“跟了這麼久，你也該坐下休息一會兒。
跟我一起等待天明吧。
如果天明的時候，給我傳遞紙條的人還沒有過來。
我們再下山。
但我覺得他會來的，劍者，一諾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