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情也不過發生在片刻之間,待隔壁的張大嫂聽到聲響不對,叫了張大叔一起過來看究竟的時候,就見李氏母子三人正抱團在哭。張大嫂夫婦二人看清了屋裏的情形,已經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不由暗暗叫苦。若隻是打鬥,他二人還有勸解的餘地,如今看孫貴倒在地上七竅流血,隻怕出了人命,惹上官司,他二人也脫不了幹係。
張大叔上前探了探孫貴的鼻息,發現孫貴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他喊了聲:“李二娘!”隻見李氏回過頭來,披頭散發、衣衫淩亂,臉上身上都沾了血,不禁嚇了一跳。
張大叔小心翼翼的問道:“李二娘,這是怎麼回事啊?”
李氏驚魂未定,發著抖把事情說了一遍,說到打人這一節,卻隻說是自己打的。張士誠在旁邊幾次想要辯白都被他娘阻攔了。張大嫂和張大叔聽得震驚不已,哪裏還注意得到這些細節,他們也想不到八歲的張士誠會殺人,於是一下就信了李氏的話。李氏又不安的問:“大叔,現在可怎麼辦?”
張大叔拍著腿道:“二娘,你下手也太狠了!人死了有理也不好說啊!”
張大叔沒了主意,他慌忙去請耆老去了。李氏見事情鬧大,怕一雙兒女無人照顧,便央求張大嫂去李家村請她爹李裁縫過來。張大嫂已經嚇得發抖,但見李氏可憐,還是跌跌撞撞的去請李裁縫了。待張大叔和張大嫂都走了,李氏慌忙從床板下翻出一個小布包,一把塞在張士誠的懷裏,然後盯著兒子道:“士誠,人是娘打死的,曉得嗎?今天的事情就是這樣!如果娘不在,你要照顧好妹妹!曉不曉得?”
張士誠哭著搖頭道:“不是的,不是的!人是我打死的!我不要娘離開!”
啪!李氏狠狠扇了張士誠一巴掌,盯著兒子一字一句道:“你若想張家斷了香火,你就去跟別人說人是你殺的!你若想我們三個人一起死,你就去跟別人說人是你殺的!”
張士誠愣在原地,李氏又抓住兒子的手臂,輕聲道:“士誠,你是家裏唯一的男人。這個世道當女人太苦,你要多照顧你的妹妹。隻要你們兩個都平平安安的,娘就心滿意足了。包裏是家裏所有的銀子,到了外祖家,記得要悄悄的交給外祖母。舅母不好相與,凡事能忍則忍……”說到後來,李氏哽咽不能成聲。
淚模糊了張士誠的眼睛,他一個勁的擦掉眼淚,想要看清他娘的樣子,眼淚卻不停地湧上來。他緊緊拽著娘的衣袖不肯放手,卻被李氏掙脫,然後把一隻小小的柔軟的手放在他的手裏。張士誠拉著妹妹張瑞珠嚎啕大哭。
耆老來了,左鄰右舍來了,看熱鬧的鄉人也來了,所有人嘰嘰喳喳,指指點點。張士誠把妹妹護在懷裏,透過模糊的淚眼在人群裏找母親的身影,卻隻能看到一群陌生的背影,一切都那麼不真實,那麼陌生而讓人恐懼。外祖父擠進人群把他們帶了出來,張士誠一步三回頭,明明還是自家的院子、自家的門,他卻第一次深深的覺得:那裏已經不是家了。
耆老差人上報了縣衙,第二天,李氏被兩個衙役帶回衙門,沒兩天就死在了獄裏。縣衙的人說李氏是畏罪自殺,案子不了了之。
李裁縫把屍體從縣衙拉了回來,李裁縫的老婆陳大娘給閨女擦洗屍身的時候,發現屍體上到處都是青紫的傷痕,下身更是青腫不堪。李裁縫夫婦於是知道女兒的死另有蹊蹺。兩人投訴無門,有苦難言。可憐李氏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枉死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