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悶的原因不是要不回印子錢被桂榮臭罵，也不是哪個相好搭上小白臉給自己帶綠帽子了。
這兵荒馬亂的“百樂門”早關門不幹了，而且每天小日本飛機轟炸他連自己的命都顧不上，哪還顧得上那記不清的相好。
瘋八鬱悶的原因是自己竟做了日本人的“收屍隊”，替這幫王八蛋抬死人埋死人。
本來瘋八是要跑的！但就想著日本人打完仗就走了，何況在南京城混了這麼多年不容易，所以這一犯糊塗就留了下來。誰知道這幫強盜一進南京不光是那些當兵的，就連平民老百姓都不放過。
幸虧自己是跑社會的，在這南京城也算是一號人物。所以當日本人找到桂榮讓組織“收屍隊”的時候，自己索性就加入了。
進收屍隊也好，反正暫時可以不死了！至於什麼時候死，連他瘋八也不知道！或許是日本人將全南京的人殺完後就輪到自己了吧——瘋八一邊用他那沾滿血汙的平板車推著死屍，一邊不無悲哀地想著。
看著一個個肢體不全的男男女女，他們扭曲的目光無一例外地寫滿恐懼。瘋八原先還會伸手輕輕將他們的眼皮合上，但他的手剛一離開那些眼皮便有張開了。這樣合過幾次之後，瘋八也懶得再去做了——真的是“死不瞑目”啊，睜著眼就睜著吧！“冤有頭，債有主”，到閻王爺那兒也有個說道。
作為桂榮的跟班，瘋八覺得自己還是蠻夠狠的！砍起人手指頭，割起人耳朵眼都不帶眨一下——但和這些殺人不咋眼的狗日的比起來，那簡直就什麼都不是了。雖然幹得是無比屈辱的活兒，但瘋八覺得自己並不是漢奸——他從來沒幫日本人殺過一個中國人。
中國人講究“入土為安”，能夠讓這些人不再暴屍街頭被野狗啃咬，也算為自己積點陰德吧！
或許這輩子作惡太多，所以老天還要這麼惡心一下子——盡管瘋八無數次地安慰自己，但每當推著裝滿死屍的平板車或是抬起已散發著臭味的屍體時，他還是會感到一陣陣的鬱悶。
而鬱悶的瘋八還沒有在床上伸個懶腰，便和一幫“收屍隊”的弟兄被驅趕著來到了挹江門外的草鞋峽。看著整個峽穀裏橫七豎八的屍體，瘋八早已沒有了當初惡心嘔吐的感覺。像個沒有生命沒有靈魂的木偶人，他們幾百人被端著刺刀的日本兵分成幾組，有的拖拽堆積屍體，有的揮動鐵鍬在騰出的空地上挖起坑來。
到底是人多，不到三個時辰一個幾乎占了穀底三分之一，深兩三米的大坑便被挖成了。眼看著天降破曉，擔心事情敗露的日本兵甚至都不讓他們喘口氣兒，便又連罵帶踹地驅趕著他們往坑裏搬運屍體。
“奶奶的呆皮！這幫王八蛋，要把爺累死啊——”幾乎要累趴下的瘋八，一邊揉著要斷掉的腰眼兒，一邊恨恨地罵著。
“都他媽的快點，天亮之前幹不完。都統統死啦死啦的——”邊上一個日本軍曹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些人的散漫，他一邊揮舞著指揮刀一邊歇斯底裏地嚎叫著。
隨著車推人抬，一具具屍體都被扔到了大坑裏。雖然瘋八累得要死，但卻也不敢有絲毫怠慢。他拚盡全力拖拽著，似乎生怕那個日本兵看不慣給上一刺刀，那他就徹底玩完了。
當他突然抓著一個男人腳踝的時候，異樣的感覺瞬間傳入手掌心。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有低沉的聲音傳來：“老哥！慢點，兄弟的腳都被你拉斷了——”
瘋八險些靈魂出竅，他猛地將抓在手裏的腳踝往地上一扔，然後看著斜躺在地上的明清遠。此時這個鐵血排長正閉著眼睛，嘴角還帶著一絲苦笑。
“邊上還有個沒斷氣兒的，是我兄弟——”抱著一線希望，明清遠又低低說出了一句。
瘋八猶豫了！但也就是僅僅兩三秒鍾的功夫——他再次連拉帶拽將明清遠弄到板車上，然後又開始尋找邊上的福喜。
“聽著——前麵不遠有一片草，有半人高估計能藏個把人。等到時我會提醒你倆。下車後趕快往裏麵鑽。能不能跑就看你們的造化了！”瘋八一邊緩慢推著板車一邊低聲交代著，同時他的眼睛四下裏飛快轉動著，看看山坡上站著的日本兵會不會發現。
還好！看著山頭上端著刺刀一個個趾高氣揚的日本兵，瘋八不由輕輕鬆了一口氣兒。很顯然這些王八蛋凶殘張狂慣了，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這些木訥的支那男人還會做出什麼瘋狂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