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煙換了一身翠竹紋的對襟長袍,打濕的發尾悠悠然的垂在她盤高的發髻下麵,騰著熱氣似的臉頰終於有了些血色。屋裏已經暖了起來,五六根老銀燭台上都燃著紅紅火火的燭苗。
“姑娘披件衣裳吧,小心著涼。”
紅山的眼睛上蒙著一條黑紗,層層疊疊的讓人隻看著便無端的心裏發慌,然而他腳下的步子卻是絲毫不亂。那邊放下剛剪過燭芯的巴掌大的鑲碎瑪瑙金剪子,這邊就拿了水波銀的棉比甲迎住了離煙。
“鬆了吧。”
待離煙歪上了剛剛鋪軟的美人榻,紅山垂著頭退後了幾步,不聲不響的將黑紗取了下來。
離煙往毯子裏縮了縮,愜意的歎了一聲,“你會夜行。”
“樓外的那片林子不好走,這裏的人都會。”
“嗯,請餘二進來吧。”
紅山低低應了一聲,搬來一架不知從哪兒折騰來的薄紗屏風,上頭繡的還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的詩景。
離煙笑著擺了擺手,聲音裏仿佛還帶著水汽,“不必了。”
紅山猶豫著將屏風收好,又小心翼翼的抬頭望了離煙一眼。
離煙心裏微動,隻衝他略一點頭,便就捧起熱茶啜了起來。
不一會兒,門被輕輕的推開了。
“見過姑娘。”
“嗯,”離煙點了點頭,默了半晌才又開口道,“你走近些,讓我瞧瞧。”
“是。”
穩紮穩打的聲音自門口傳來,一陣涼涼的腥臊也隨之飄散了開來。
“你叫什麼名字?”
“姑娘喚我金傘就是。”
“金傘……你排行老二?”
“是。”
“你的話倒不多。”
“姑娘問什麼,我答什麼就是。”
“見過我嗎?”
“小的不曾見過。”
“連頭都沒抬起來,怎麼就知道沒見過?”
金傘聞言一愣,挺了挺脖頸,直直的朝裏頭看了過去。
一張冷冷清清的小臉被包裹在熱氣騰騰的茶霧裏,眉眼既模糊又清楚。
“你不是說明日子時才來嗎?”
“明兒晚上臨時有趟差事,怕趕不及。顧忌著姑娘這邊有什麼急事,便就自作主張的來了。還請姑娘別要怪罪。”
“差事?”
金傘點了點頭,聲音變得輕飄飄了起來,“送路將軍出城。”
離煙眉尾一挑,抽了抽鼻子,“是用那頂轎子嗎?”
“不是。”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連夜折回。”
“哦……”清雅亮麗的描金蘭草茶杯在離煙手裏轉了一圈,茶水的餘溫在她手心裏流連不散,“去雅行司支兩雙厚實的鞋襪,天兒這麼涼,怎的還穿的如此單薄。”
“小的……謝姑娘關懷。”
“下去吧。”
“是。”
離煙瞄著金傘從那條掛落下邊轉身走開,腦袋昏昏沉沉的,舌心也開始泛苦。
“紅山,給我拿一碟梅子糖來。”
一腳還沒跨進門檻的紅山笑著點了點頭,折身返回。那濃濃的夜色,像是什麼冷卻的濃漿,掉進去的人好像都將有去無回似的。
離煙哆嗦著鑽進毯子裏,索然無味的咂了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