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蘭心緊緊扶著離煙的手，前頭幾個小太監默默領路，離煙耳墜子上的幾顆銀絲淬玉細細作響，在那宮牆夾道中顯得如此清明淒切。離煙望著狹長的宮道，走了這麼久，還是望不到前邊，再向後看去時，卻也看不到來時的宮門了。
離煙隻覺眼前的宮殿好像一個閃著金光的巨大罩鍾，“福壽宮”金匾沉沉欲墜的懸在自己頭上，腦中一片混沌，耳邊嗡嗡作響。離煙緩了緩神，迎著周遭參差不一的試探，提步跨了進去。
“姑娘，待我去通報一聲。”離煙見獨自來迎的嬤嬤一身鬆綠，容長臉麵，笑著道，“多謝邱姑姑。”
邱姑姑衝她點了點頭，再沒有多餘動作，蘭心卻莫名緊張起來，扶著離煙的手一抖，腕上銀鐲的兩顆裹金籽蓮蓬墜子發出了細微聲響。
離煙回頭看了她一眼，正瞥見地上拉出的兩個纖纖玉影，覺得今日的太陽格外好，好的有些刺人眼睛。
在外頭站了不知多久，身旁的宮人來來去去卻沒有一人敢多說多看，離煙正覺得自己腳跟發麻，便看到階上的黑漆描金五蝠獻壽大門中晃出來一個人影兒，卻不是那個領頭姑姑而是一個看起來年齡尚小的丫頭，“姑娘，太後傳你進去呢。”小丫頭頓了頓又道，“隻許姑娘一人進去。”
當太後從嫋嫋茶霧中抬起頭來時，眼睛一亮。
初次進宮離煙沒有盛裝，一件月牙白緞子掐淺青薄紗長裙，胸前盛開著一朵撚銀的五彩線坐蓮，又有幾隻青玉蓮葉簪散散插在髻裏栩栩如生，清雅秀麗，眉目沉靜，盈盈玉立時自有一股脫俗氣韻。
“小女給太後請安，願太後福壽綿長，吉祥安康。”離煙不敢再抬眼多看，眼前這棗紅金團紋短袍老人雖已滿頭銀絲，精神卻十分飽滿，尤其一雙吊著皺紋的眸子，亮的有些懾人，離煙恍惚想起今天格外亮的日頭，也是這樣掃的自己汗津津的。
太後打量了離煙許久才道，“嗯，起來吧。”
離煙垂著頭不敢側目，有一角鬆綠的繡裙在側前頭晃了一晃，便聽到有人說，“太後，東西都備好了。”。
太後緩緩伸出一隻手來，離煙愣了一愣才趕忙上前扶著。
“你父親擅長作畫，朗薈也作的好，”太後輕輕撥開一幅秋桂圖，下筆用色皆是精細傳神，離煙心裏一緊，還未等回話，又聽太後笑道，“老身倒十分佩服黎大人育子有方啊。”
離煙腦中轉了一轉，絲毫不敢怠慢跑神，一字一句道，“家父平日裏多愛研磨洗筆，倒讓太後娘娘見笑了。”
太後將手拿開，親自挑了一支黃尾狼毫，“哀家老了，平日裏便也喜歡這些東西，你也來陪陪我，不會嫌哀家無趣吧？”
離煙趕忙的接過畫筆，俯下身子回話，“小女不敢，不知太後想讓小女畫些什麼？”
太後沉吟幾許道，“按你自己喜歡的來吧。”邱姑姑扶著太後到一邊坐下，上了個十六閣食盒，“你慢慢畫也不打緊的。”
離煙點點頭，正在案前七上八下時，聽見小太監尖細的聲音通報，“九皇子到。”
太後瞥了一眼離煙，笑了笑，“離煙姑娘，你可見過我這皇孫？”
離煙一頓，“小女有幸見過九皇子。”
“你過來。”太後伸出一隻手，離煙又趕忙上前扶著。這時邱姑姑搬來一個小杌，離煙小心道謝，有些不安的坐了下來。
“孫兒給皇奶奶請安。”
離煙剛想起身，不料太後卻淡淡將她攔了下來，“也是自家人，無需多了。”
離煙有些尷尬的收回前傾的身子，乖巧點頭問了聲好，南玉宣似是不在意的垂手立在一旁，笑著問了太後幾句近況，便將目光轉到一旁鋪展開的畫紙。
“皇奶奶是有作畫的興致？”
太後抿了抿唇，“離煙姑娘正要畫呢，你一來，給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