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夕月睜開雙眼,看到的是架子床頂上的素紗帳子。
她不可置信地瞪著賬頂的素紗,猛地坐了起來,往自己心口看去,沒有看到穿心而過的那支黑羽箭。她愣住了,下意識地用手撫向心口,感覺不到一絲痛楚,也沒有任何疤痕!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明明中了左飛一箭——左飛箭下從來沒有過活人!
她微微顫抖著手去撩帳子,素紗帳外還有一層紫羅帳子,她輕輕撩起帳子,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屋子——這竟是她從前在禦影的時候住的屋子!這屋子早已被廢太子一把火燒了個幹淨,怎麼自己此刻還好生生待在這裏?!難不成,難不成自己是死了以後,回到了自己的夢裏?她不知所措地看著屋子裏那架蘇繡牡丹屏風,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門“吱呀”一聲輕響,有人走了進來,夕月已經從腳步聲聽出來者是誰,可是她心中分外驚恐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此人轉過那屏風輕笑著薄嗔道:“你可真是好睡!師傅們把你慣得越發無法無天了,日上三竿了你竟還披頭散發地在床上坐著!還不趕緊起來,仔細起遲了,沒有你的飯!”
夕月的眼淚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她猛地一把攫住來人的手臂,死死把她擁住:“令月!令月!”
令月嚇了一大跳,夕月是禦影裏出了名的冷心冷麵,誰也沒見她哭過,今兒可真是頭一遭,可見是不得了的事,她忙道:“我在呢,在呢!你怎麼了?”
夕月的眸子還盛滿著淚水,卻來不及去擦拭,隻急急將令月周身打量了一遍,末了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疼痛如此真實,痛的她不再懷疑這是一個夢。
令月是死在她懷裏的。為了掩護秦王,令月挨了左飛一箭,自己扭頭看見倒下的令月時,腦子裏一片空白,回過頭去看遠處,麵無表情的左飛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可笑自己當時還以為,這是世上最可悲的事。
其實,最可悲的,是自己吧。身為禦影的一員,她的命運早就已經與秦王捆綁在一起,主辱臣死,就算她與左飛曾經是那樣的……又怎麼樣呢?
所以當左飛的箭指向她的時候,她竟不覺得傷心了,因為已經接受了這樣的宿命。左飛是齊王的人,而自己,始終是秦王的屬下。她早已萬念俱灰,還有什麼比被自己所愛的人親手射殺更悲慘的事情麼?她那時候隻覺得,還是死了好。
可是現在,自己活著,令月也活著,連那早已不在的禦影據點竟然也還在!夕月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她拉著令月的手,幾乎是驚慌失措地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令月十分納罕,夕月養氣功夫做得極好,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樣子,他們平日雖然也有些想見見她慌張的模樣,可真的見她這麼慌張,卻發現自己也有點著慌。所以雖然不知道她是怎麼了,仍然緊著嗓子答道:“今日是三月廿五日啊,你的生辰!師傅特意吩咐了廚上給你準備了你愛吃的鬆鼠桂魚!你是不是做了噩夢?沒事了,沒事,別怕。”
夕月愣了愣,又問道:“現在是哪一年?”
令月見她問的含糊不清,有點摸不著頭腦:“什麼哪一年?今年是隆元十二年啊。你到底怎麼了?”
夕月聽到“隆元十二年”幾個字,腦子中轟然一聲,驚得呆在原地,好半天沒有動彈。令月見她樣子奇怪,不禁更著急,輕輕推了推她:“夕月?你沒事吧?”
夕月心中如翻江倒海,亂成一團。
隆元十二年,此時先帝正春秋鼎盛,太子還是太子,齊王還在戍邊,秦王表麵上還是個閑散王爺,禦影卻已經組建了五年。這一年,她才十三歲,這一年,奪嫡之爭還沒有燃起烽煙,這一年,她還沒有認識左飛!
她竟回到了五年前!
第一章
夕月又一次做了那個夢。
馬蹄聲交錯急響,秦王明栩珅裹著一件黑色的大氅,兜帽蓋住了他的半張臉,騎著他那匹日行千裏的名馬“疾風”在前方不到一丈的地方疾馳,夕月甚至來不及換下一身見客的衣裳,隻在火紅的霓裳外裹了一件黑色羽衣,打馬緊緊追隨在後,二人隻帶了十個隨從,十萬火急地馳出了默香坊,在入夜的聖京城寬闊的街道上向朱雀門狂奔。
空曠的街道上因為宵禁而毫無人跡,他們一行人的馬蹄聲在這樣近乎詭異的黑夜中顯得慌亂而脆弱,沒有人開口說一句話,每個人都知道,此刻,語言是蒼白的累贅,他們的使命是拚著一死護送秦王出城,向南!一直向南!出了朱雀門,城外會有接應的人,隻要他們出了城,就能逃出齊王布下的天羅地網,就能掙得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