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天亮的很遲,過了中秋節以後。
彌漫起來的晨霧在緩慢地上升,仰著遠處燈光的時候會很鮮明。
北鬥七星——那個亙故不變的勺被漸漸亮起來的紅光一點一點的吞噬,然後消失在深藍的天空裏。
氣溫在飛快的下降,路邊胡亂堆放著的玉米秸稈上是些許白白的霜。
白楊樹的葉子幾乎已經落盡,其它植物的葉子也在迅速地變換著顏色,由黃到紅再到黑,然後凋零,滑落枝頭。
遠處是高高的水塔,它是這兒最高的建築物了。夜以繼日地提供著鎮上所有人的用水,方圓百裏都能看見它。受盡北方寒風吹打後已經布滿灰塵的它脫掉了最初的白色衣服換上了讓人感到有些肮髒的黑色汙點,可是它依然佇立在那。佇立在人們一抬頭的眼前。或許它也明白“上善若水,水善利而萬物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的道理。
2
“山丹丹的那個開花紅個豔豔喲”鎮上公社的喇叭開始跟往常一樣曲調的晨鈴。公路兩邊是一棵棵挺拔的白楊樹,落盡葉子後隻剩下白白的枝幹,經過整晚冷空氣的下沉後似乎被水洗過一樣的白皙。洛皓背起書包,把車子踩的飛快,到大槐樹下是時候停了下來。轉頭望向遙遠的背後,沒人,他把左手從背帶間抽離,將書包滑到胸前,從裏麵掏出課本開始朗讀“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都門悵飲無緒,留戀處,蘭州催發”。
“昨夜風疏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瘋子亂吼”琳琳從後麵趕上來聲音高過洛皓。
“你又篡改詞了,李易安要是知道你這樣,也能給氣的活過來”他一邊笑著對她說一邊從書包裏掏出來兩個有茶杯蓋那麼大的深紅色的月餅遞給她。
伸手接過的時候她說,你該不會是特意留給我的吧?他吧眼神望向遙遠處那高高的水塔說,你有那點好的值得我這樣做,篡詞嗎?你知道我不愛吃甜的,這是前天晚上我媽說是過節必須得吃硬塞給我的,我本來是打算給我家那可愛的大花貓的,可後來想起你愛吃甜的,這不才留給你,這也算是保護祖國花朵為人民服務吧。或許是因為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字的緣故,所以他說完後就大口的喘氣。
他雖然不愛吃甜的,但也沒到一點都不吃的地步。他想起那晚母親拆開包裝後,他分明看見母親多給了他兩塊,於是就硬說自己平時不愛吃甜的媽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就分別給了父母。剩下的兩塊總不能自己吃一塊,給琳琳留一塊吧,好事總得成雙吧。
琳琳把一塊裝進書包,另一塊則分成兩份,小的那半給他。她說,你不愛吃甜的就少吃點吧。他伸手接過來不做任何推辭。她說,原來我還沒有一隻貓有影響力。他把眼睛眯成一條縫說,瞧丫說的那麼懸乎,事實證明是你最後嚐到了甜,所以你比貓更可愛,你不覺得連李易安都給弄活過來的你還有什麼是你不能做的。
她突然感覺心裏溫暖了一下。“嗬嗬,嗬嗬”她輕輕地笑了兩聲,甜甜的聲音在剛亮的公路邊顯得格外清脆,他覺得比夏天的蟬鳴還悅耳。她把手伸進書包李摸索了幾下,然後掏出來兩個很黑的雞蛋給他說,嚐嚐,本小姐親手做的。
“瞧瞧,剛說你什麼來著,連雞蛋丫都給做的比黑旋風還黑,也不知道是怎麼做的”他接雞蛋的時候說。
騎上車,雙行。遠處的霧氣被漸漸的衝破後前麵的景象就愈加清晰,迎麵的冷風是刺臉的,順著飛揚的頭發向後急速呼去。
她說,我把雞蛋放在砂鍋李用清水煮十分鍾,然後再取出來,往水裏放上茶葉,再加點鹽,把雞蛋磕破幾道細紋再放進去,然後把爐蓋封半,用溫火煮了一個晚上,雞蛋就成了這副嘴臉了。
3
早讀是八點下,中間有十五分鍾的時間供學生打水和吃早餐。琳琳想起來有一道化學題還不會做就向洛皓的教室走去,剛要進門的時候卻看見洛皓把兩個黑色的雞蛋遞給淩雪,她沒有做任何推辭就接了過去,一切都顯得是那麼的理所應當,就像自己接過洛皓手中的月餅一樣毫不見外。
深秋的天氣似乎越來越涼,琳琳感到鼻子有點酸,就轉身回教室,用紙巾使勁地擦了擦鼻涕。她啃掉那最後一塊月餅,感覺很甜,甚至比秋天地裏紅透了的柿子還甜。一直甜到心底。
“你從那弄的雞蛋,怎麼這麼的非主流呢?”淩雪伸手接過雞蛋坐下來對洛皓說。他說,我媽做的,味道怎麼樣。她的指甲很長,這樣更容易給雞蛋剝皮,咬下一口後對他說,很好吃,瞧你媽這手藝,都能上街擺攤了,我想生意一定會很火。
趁她吃雞蛋的時候,他仔細觀察她眼角的變化。她的手指很白,也很長,頭發亂得長短不一,整個眼球腫得紅紅的。
昨晚沒睡好嗎,他問她。她聽見他的聲音,一直是那麼的溫和而平靜。“沒什麼,就是半夜睡不著一個人跑橋邊擠眼淚去了”她說。他靜靜地看著她眼神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她看見他嚴肅的樣子就對他說,沒什麼大事,就是我媽她。。。。。。話沒說完她就把頭轉向窗外望向高高的水塔,沒有了語言,看不到臉上是什麼表情。
或許是上課太認真了,也或許是高中的最後一個學期太緊張了。放學的時候,洛皓才發現外麵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下起了大雨。他想起淩雪單薄的校服,天氣有這麼涼,要是淋了雨指不定會出什麼事,其實也出不了什麼大事,頂大就是感冒兩天不來上課而已,可是他不想一天看不見她。於是趕緊拿出課桌兜裏的備用雨傘向門口匆匆的跑去。
因為雨下的太大了,所以所有人的車子仍舊停在校園的東南角。琳琳站在校門口對麵精品店的屋簷下,她在等他。然後她就看見洛皓把已經撐開了的雨傘遞給了淩雪,她伸手接過後,轉身就走,眼神裏似乎沒有一點溫暖,就跟冰冷的天氣一樣,她想她不能說淩雪什麼,因為液化是吸熱的,所有的東西都在降溫,也包括淩雪那紅腫的眼睛。
看見洛皓過來,琳琳趕緊進去精品店花了兩塊錢給他買了一張簡單的塑料紙準備當雨披用。走出店門剛好撞上洛皓,他的頭發被雨水打濕,順著耳朵的兩邊緊緊地貼在臉上。他說,我忘了帶傘了,我早上來沒帶錢,你有錢嗎我得買把雨傘。她微笑著說,早知道你沒帶傘了,但是我也就兩塊錢,所以你隻能用這個了說著反手揚起白色而透明的塑料紙。他接過來沒有推讓,也沒有嫌棄,更沒有說錢以後再還你之類的話。
他把兩角從脖子後繞過來緊緊地係在一起,然後他對她說,瞧瞧,我的白色風衣,帥不帥,就跟西門吹雪的黑風氈一樣,就是顏色不一樣。她給他找了一個塑料袋,他就像小孩子一樣任憑她把它套在自己的頭上。她說,要是不帶著,你就是西門吹雪,回頭也給你變西門水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