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出來了接近一個小時，我坐在玻璃窗邊發呆。華叔和我坐在餐廳二樓，我望著窗外熙攘的人群，一言不發。老爸與平時不同，平時老爸即使有火臉上也會滿臉堆笑，或者說那叫苦笑。絕對不會當眾發火，能忍則忍，不能會忍在事情過後整死你，這是他的。當然，那次韓國人事件除外，因為他是個十足的不顯山不露水的憤青。我擺弄著贈送的玩具發呆。“別愁眉苦臉的，惠惠這樣會不好看的。”華叔捏捏我的臉蛋說。“爸爸隻是把很多年積蓄的怒火發出來而已，沒事兒，都過去了。”我拿了根薯條吃下去，如同嚼蠟。問華叔：“那個…那個王路強是袁梅的以前的男朋友嗎？老爸為什麼那麼討厭他？”華叔突然笑了，手裏的雞塊一晃一晃的。說：“小屁孩哪裏懂那麼多？亂猜什麼啊。嗬嗬。叔叔保證，不是你想的那樣。”那是怎樣的？為什麼我對這件事這麼在意？華叔把我送到小茹家，我在小茹家消磨了整個下午。我躺在她的床上邊看雜誌邊聽AliciaKeys。我的最愛。小茹最近戀愛了，成天不是聊天就是短信，幾乎看都不看我一下，再次驗證了重色輕友的真理。到了飯點我叫她出去吃飯竟然不鳥我，我極其憤怒把雜誌扔在她頭上，然後起身離開。我一個人悶悶不樂地離開她家，在街上閑逛。我從小很依賴我爸，後來依賴袁梅，我突然很想逃開他們的懷抱，去找新的給我溫暖的人。我在一本書看到我這種心理，據說叫做發春……汗…然後一個人在海邊公園逛了很久很久，腦袋閃出了很多關於自己的奇怪念頭。比如我在想我媽媽如果回來了還會和老爸好嗎？那袁梅怎麼辦？還有我媽媽現在到底在國外做什麼，是一個人還是像我爸一樣有了新的伴侶？秋天的海風吹得我瑟瑟發抖，該回家了。沒有一個人流浪逃亡的意義，我現在很幸福，所以我要回家。晚上拖著奇怪的心情回到家，就趕上了老爸和袁梅在房裏吵架。“你幹嘛把那個混蛋放進來？”“難道你讓我把他趕走嗎？好歹我們也是同學。再說當時我怎麼拒絕他？”袁梅很少地把聲音提高。“那都是過去很久的事了，你就不能忘記嗎？再說他的心情我也能理解。”然後就是標準的兩口子吵架的常見內容，雙方互相數落對方的不是。這是他們的第一次爭吵，也是他們的最後一次爭吵。我把耳朵貼在門上聽。我無法進去勸架，我不知如何勸起，甚至不知道他們吵架的核心內容。“你有過那種被奪去最寶貴的東西的那種絕望嗎？全拜那個混蛋所賜。”老爸的聲音穿過房門傳到我耳朵。我覺得我老爸說話特文藝，特傷感，跟小說一樣。其實如果我此時能夠語文水平高一點，大概就能理解老爸口中“最寶貴的東西”是什麼了，可惜當時我不明白。袁梅突然有了哭腔：“我以為所謂的‘最珍貴的東西’隻是過去，沒想到你一直還沒忘掉，我辛辛苦苦等你那麼多年，為你做了那麼多，還沒能得到你的心？你置我於何地？”很顯然，沒有戀愛經驗的我聽不懂這裏麵的深意，也不懂得袁梅那種無法再愛的人心中存在於別人影響的心情。老爸沒了聲音。然後就發生了改變目前生活的一幕——仍然隻有袁梅令人心疼的哭腔：“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國外也有別的女人對吧？你瞞著我，我以為你至少會把我放第二位，至少心裏在國外時知道我在等你，為我留個位置。我這麼多年都是為了什麼！”老爸還是不說話。“我不伺候了！你已經浪費了我的青春。我不能再繼續傻下去了！”老爸走出來時正好撞到在門邊偷聽的我，白了我一眼，走到沙發坐下。十分鍾後，袁梅拖著箱子走出了家門。我沒來得及攔她，老爸也沒有攔她。她不輕易決定事情，決定了你就是用長征運載火箭也拖不回來。我當時腦袋裏也是一片空白，根本沒有去攔她的念頭，可能還在仔細揣摩他們剛才吵架的內容。等我反應過來出門追時，電梯的顯示屏幕已經顯示為“1”。那天她走後就再也沒回來。手機關機。三天後，我收到她的短信，內容如下：我始終努力想替代你媽在你爸的位置。可是我發現這麼多年的努力全是徒勞。雖然我一直都在騙自己，不過終究會被現實一耳光狠狠地煽醒。你爸爸是個好男人，甚至可以稱得上偉大，我不在了，替我好好愛他，提醒督促他吃藥。我已經又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平時功課要抓緊，你很聰明，和我當年一樣聰明。別讓你爸操心。最後我想說：永遠不要原諒你媽媽，她的傲慢傷了你爸，傷了你，還傷害到了我。為了我，也為了你爸。順便忘了我。此後，她就這樣消失在我的生活裏，我沒有和她道別。她是我的保姆，我的家庭教室，我的姐姐。我更願意稱她“我的媽媽”。我甚至記得她的生日，記得她28歲生日時她穿上我送她的毛衣時流下的淚水。她逛商場時首先會給我爸挑衣服，然後陪我逛，把自己忽略掉。她幾乎花我爸一分錢。會把業餘時間除了照看我，就是在研究菜譜，怎麼滿足我們爺倆兩個無底洞肚子。我甚至會驕傲地告訴我同學：“我媽媽是大學教師。”她告訴我說我爸爸當年多麼優秀。那麼在你眼裏那麼優秀的男人就這麼對待你嗎？甚至你走時都不去挽留，一點也不想像連續劇的情節：男人會極力挽留，即使留不住。至少他們做了，老爸沒有。以後誰給我們做飯吃？誰給補我翹掉的課程？誰陪我去買衣服？我會不習慣，然後我會習慣。因為畢竟生活還得繼續，我們都要快樂地活著。老爸獨自在陽台上，沒有抽煙，因為他不抽煙。一個人看夜景，晚風吹得他頭發像狂風時的柳樹林。他的眼睛平時會笑，真的，你能感覺到他的眼睛會笑。遇到再大的麻煩他也會笑，他說這樣可以在被生活無情調戲後，還可以反過來用笑容反擊。現在他沒有笑容。目光很空洞看著外麵的城市燈光。“老爸…我去樓下中餐館買牛肉飯，你要吃什麼，排骨飯還是雞排飯？”我從沒有這麼小心翼翼地斟酌自己的詞句。老爸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擺弄我額頭前被風吹亂的劉海。問我：“惠惠，遲早一天你也會離開我，那怎麼辦，我可就是一個孤老頭子了。”“你是天下最好的男人，很多女人都會喜歡你，怎麼會給我找不到後媽呢？”老爸說：“如果我不要呢？”“那我就一直陪著你…”我很調皮地摸摸他下顎的胡子。老爸終於有了一絲笑容：“八嘎，你以後要嫁人，嫁人了就要離開我了…”“那我就嫁給你好了。你又有錢，又帥，又愛家。正好。省得我去找。”聽完後，他笑得很大聲。似乎一切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隻是現在，隻有兩個人。我要堅強。我能習慣沒有媽媽的日子。很久都是這麼過來，更何況現在長大了，身邊還有個老爸呢！更要快樂地活著，即使上帝給你的少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