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天啟七年一月,天津巡撫潘汝楨帶領下屬各級官員,齊聚在一座新落成的祠堂之中,行五拜三叩之禮。
這祠堂之中所祭奠的並不是祖先靈位,其供奉之人乃是一個活人,即當朝司禮監秉筆太監、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魏忠賢。
這樣的祠堂叫做生祠。當時全國各地一共建有四十三座。
明熹宗是個奇特的皇帝,有奇特的嗜好,那就是木工,畢生最大的心願就是當魯班第二。因此他把朝政都交給魏忠賢,自己則躲進了深宮。
魏忠賢既然權勢熏天,朝廷官員便挖空心思向這個太監溜須拍馬,由此創造出曆史上第一座供奉活人的祠堂。
天津這一座,由巡撫潘汝楨秉奏,當地商人齊富吾出資建成。
魏忠賢大為欣慰,認了潘汝楨為幹兒子,其實潘汝楨兩鬢白霜,年歲與魏忠賢不相上下。齊富吾在士、農、商三籍之中處於末流,自然無緣得到魏忠賢垂青,但是他靠了潘汝楨做大樹,心中春風得意。
生祠占地麵積極大,內部富麗堂皇,所費銀兩達到五十六萬兩,幾乎耗去齊富吾半輩子積蓄,但是他相信,將來他能夠獲得的回報將會高出幾十、上百倍。
此刻,將近百餘人齊刷刷跪在大堂之中,向祠堂正中的塑像叩頭。
按理五拜三叩之禮隻有天子才可享有,但是魏忠賢被稱為九千九百歲,隻比天子少了一歲,因此天津巡撫便四舍五入,索性行了五拜三叩之禮。
塑像以千年沉檀木雕成,眼耳鼻口可動,手足四肢可轉,宛如生人,內髒以金玉珠寶填塞,頭上發髻挖空一穴,簪上四季時鮮花朵。
叩畢,潘汝楨揭開一塊紅布覆蓋的牌匾,這是明熹宗為這個生祠賞賜的,上書兩字“普德”。
齊富吾不時朝門外張望,牌匾都揭了,儀式馬上就要結束,可是兒子還沒有來。一旦巡撫離去,他就失去了向他引薦兒子的機會。
忽然,他看到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生祠大門外,被夾裹在人群之中推來擠去,正是兒子齊昀。
他趕緊悄悄走出來,齊昀也看到了他,搖搖晃晃朝他走去。
齊富吾一走近,就聞到一股刺鼻的酒味,再看兒子身上,前胸衣襟之上沾了一大片黃色酒漬,汙穢不堪。
齊昀沒心沒肺地朝他笑道:“爹,我來晚了。”昨晚上齊富吾特地囑咐他,叫他一定要來拜見巡撫大人,日後能掙個好前程。
齊富吾把臉一拉,斥道:“滾回家去!”
他深深皺眉,看著眼前這個不消子,心裏生出悔恨,看來從前確實是太慣著兒子了。總以為他是孩子家胡鬧,喝酒、鬥雞、賭彩、耍蛐蛐,跟一幫半大小子一起,該廝混該玩耍的東西一樣都不落下。想想自己下了血本建生祠,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他嗎?可是今日這樣重要的事情,他竟然醉酒誤事!
齊昀耷拉腦袋,看著胸前的酒漬,那是陳年花雕,上河村吳宅地下酒窖之中,陳釀十二年的瓊漿玉液。吳楚興為人極吝嗇,平日絕不肯與人共享美酒,隻因賭輸了,才肯將這壇酒拿出來同飲。他家的酒,喝來總有一股奇特的滋味,異常甘美。
此時衣服上還散發著醇香之氣,齊昀貪戀地用鼻子吸著。
隻聽祠堂外人群分開兩道,中間走出巡撫等人,他們紛紛上轎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