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從來不服管束的人,大概是在窮鄉僻野長大的,我行我素慣了,在我稍微年輕些的時候,我很難在某個地方呆長久,我總是從一個地方流浪到另外一個地方,所以謀職對我來說很成問題。幸好後來混來混去,有了女朋友,才開始安分了一些,居然跑去了南方一家小報供職。
這是一份看起來還算體麵的工作,薪水也不低,但一開始單位不讓我幹采編新聞的正經活,隻是負責接聽情感熱線或和講述者見見麵做個記錄什麼的。因為我的前任是位女同誌,頗受不了男人們在情感熱線中明目張膽的騷擾,憤然辭職了,我是被臨時抓去充數的。不過,我也不在乎了,權且幹著,沒太當回事。
我至今還記得,那次講述是從一段平靜的對話開始的。
“聽說,有的媒體很善於演繹一些虛無的情感,你會把它當成小說來寫嗎?”
“哦,當然不,我隻是一位忠實的記錄者,記錄下你的一切。”
“可我還是有點擔心……”
“你所指的是什麼?”
“我隻不過是想通過我的經曆,希望能對那些將要或已經陷入這種糾葛的朋友起到一點幫助而已。”
“我很欣賞你的想法。當然,就像你擔心的那樣,不是所有的傷痛都能用文字來形容,我會盡力的。”
坐在我對麵的男性講述者身著白底灰條格襯衫和米色休閑長褲,麵白無須,看上去隻有四十出頭的模樣。大概見我也是男性,對方總是入不了戲。我這個急呀。好吧,我承認,我當時確實有些裝,但我實在沒有辦法,誰讓女性在這一類勾當中總是有著天然的摧枯拉朽的壓倒性優勢呢,誰讓那個長相平庸的女同事辭職呢。
那天晚上,在單位樓下的一個小茶館裏,我們兩個枯坐良久。
他手撫茶盅,臉色凝重,眼神專注又迷離,透著幾許淡淡的憂愁和哀傷,顯見已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當中了。
後來總算有了些零星的交流。
“人在商界,身不由己。生意上的朋友越來越多了,說知己話的朋友反倒越來越少;我現在幾乎沒有能徹夜長談,相互交心的朋友。”
“但你卻擁有過一位紅顏知己,在多數人眼裏,這已經足夠了。”(之前通過情感熱線,我已大概知道一些情況)
“可我最終還是失去了她!”沒有歎息,隻有無盡的惆悵。
在那樣一個上弦月的秋夜,戶外已有薄薄的涼意……對不起,請允許我文藝一點……確實適合聽些有關失意或者落寞的故事。一位名叫張勝利的男子,開始把有關他和他的紅顏知己的一切徐徐展開。
我家祖籍河北肅寧,父親是南下幹部,做過一座縣城的人武部長,我們四兄弟都在那個美麗的江南古鎮長大,一泓清流繞城而過,民風淳樸,鄉裏無間,可惜我自18歲出外當兵之後便再也未回去過,小城能留給年少時的我的印象,現在隻剩下與抗美在一起共度青春歲月的點滴回憶了。
抗美的父母同為上海知青,在縣城相戀並結婚生子,已是打算紮根在南疆了。本來要長期下放到鄉下的,但縣裏某位造反派頭頭見她父親寫得一手好文章,毛筆字又漂亮,便將其借調進了縣文宣隊,專門給他們寫材料及大字報,因而,抗美一家得以搬進政府家屬院。那時縣政府與人武部的幹部宿舍合為一個院子,以後才分開,平素喜歡舞文弄墨的父親這下找到了知音,由於性情相投,暇餘兩人無話不談,成了至交。
大人們串門,總是要帶小孩去的,就這樣,紮著兩隻小羊角辮的抗美走入了我兒時的記憶深處。
我在家中是最小的兒子。大哥二哥熱衷於做紅衛兵“造反”,三哥都比我大五歲,整日裏寧可跟在他們屁股後麵亂竄,也不屑跟我玩耍,而院子裏卻沒幾個和我差不多年齡的孩子,那時我心裏總埋怨父母為什麼不生個小弟弟,這樣我也好有個玩伴,隻是隱約覺得他們關係並不是很融洽。
我悶極了,天天把碗筷一放就往抗美家裏跑;再到吃飯的時候,母親一準會尋上門去。此時若抗美家的飯熟得早,我便摸摸肚皮說,姆娘,我已吃飽了;母親笑著輕叱幾句,自然少不得喚我謝過嬸娘,也就是抗美的母親了。抗美的母親眉眼清秀,溫柔端莊,待人最是和善,抗美的漂亮多半源自於母親的遺傳,而處事心思之縝密,沉穩則勝過其母。
她小我一歲,玩耍當中卻儼然以小姐姐自居,有時吩咐我該這麼做該那麼做,竟是不容置疑的語調,以我倔強的脾氣,哥哥們的話有時冒著挨打的危險都不太聽,卻相信她,樂意聽她的指派,並且心裏有什麼話總願意告訴她,因為在我那個小心眼子裏麵,似乎早已明白,她一定是為了我好才那樣說,那樣做的。
聽我父親講,有一次,他與抗美的父親等人閑談,見抗美在一旁玩耍,便逗她:“長大了嫁給我家的老三,好不好?”她自顧自地玩著,連頭都不抬;又問:“不嫁老三,老細(作者注:方言,即最小的)呢?”還是不肯作聲,但不久她便偷偷地問她父親:“是不是嫁了就可以天天和老細在一起玩?”把滿屋子的大人都笑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