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肅九年的十二月初,一連下了三日細雨的秦淮已是分外陰冷,無數細微的水汽夾雜在潮濕的空氣裏,西北風一刮那寒氣就一陣陣直往骨子裏鑽。
來了金陵農莊四年,沈默雲還是沒有辦法適應這江南的氣候,雖然屋子裏已經生了三隻炭爐,她還是不自覺的又緊緊了灰兔毛圍脖。
世人都叫江南好!水墨風情,吳儂軟語,才子佳人……可沈默雲還是對江南喜愛不起來,她不喜這刺骨的寒,不喜這拖遝不果絕的氣候,更恨那有家回不了的感覺。
四年多前,在她經曆了一場場大災小難後,母親秦嵐拖著病重的身子在祖母院子跪了一天,終是獲準自己將她送回金陵她老家的陪嫁莊子養病。
沈默雲心裏清楚,說是養病,其實也是母親知道自己來日不久,為了保住年僅九歲的自己不被家裏牛鬼蛇神毒害,迫於無奈才要以養病為借口匆匆從京都趕回老家金陵郊外。三年前的十月,母親去世後,她懇求著父親為母親守孝三年,終於能留在金陵農莊。
這三年過得平靜而飛快,她每日最大的打發便是抄寫佛經,不經意間卻也練了一手好字。
“姑娘,虧得您日日還能抄那麼多佛經,顧嬤嬤和奴婢們天天急的口裏都長瘡了!”看著沈默雲寫下最後一筆,丫頭蘭心捧上用當歸煮過的溫水,“這不,顧嬤嬤都連著第十天在路口莊門候著了。”
“姑娘也是你能埋怨的嗎?”,丫頭蕙心嗔了一眼蘭心,替沈默雲撩起袖子,“小姐如此鎮定,必定已有所打算了。”
沈默雲將自己布滿深粉色的凍瘡的手輕輕泡在當歸水中,也不知道這是第幾個偏方了,她來金陵第一年就長了一手凍瘡,不管用什麼法子,怎麼也去不掉。就如對那個家的感覺一樣,明明血肉相連,卻一再傷她,叫她隻想一刀切了幹淨。
三年前,父親和沈默雲約定過,十月她母親祭日一過便會來接她進京,可沒有等到父親,上月卻等到了京城她母親綢緞子的於管事悄悄找人捎來的信,說是父親打算過了年,便要將夏姨娘扶正。
夏姨娘與沈默雲母女舊仇新恨不少,這些年母親留在的產業,財物不知道已經被吞沒了多少,真要等到姨娘成繼母,恐怕不但是母親的產業,自己的將來,身邊的婆子,丫鬟,隻怕一個都落不著好了。當夜,她便提筆寫了一封向父親與祖母訴思鄉,念至親的信箋,掐著時間,父親十日前就該來人或來信了。
顧嬤嬤,蘭心,蕙心都是她的身邊人,是她最信任也是最關心她的人。大家都在為她著急,怕沈家就此把她扔在莊上不管不顧。
她也急,但她不是急沈家會棄她不顧,她相信,隻要自己有利用價值,她便永遠是沈家的嫡出大小姐。
她所著急的是一旦夏姨娘順利上位,以後要收拾起來就更難,一旦那個賤婦坐上當家主母的位子,按著夏姨娘的性子,她的前程,身邊人的安危,母親的產業,恐怕都岌岌可危了。更何況,按照師父的說法,母親的死十有八九恐怕與夏姨娘脫不開幹係。
接過蕙心遞來的手巾,沈默雲邊擦邊點頭問道:“顧嬤嬤也該回來了吧?”
蕙心剛想開口,便聽到門外小丫頭喚了一聲“嬤嬤回來了。”
隻見一個年近四十嬤嬤掀開了厚實的深寶藍毛氈簾,蹙眉看向自家姑娘,輕輕搖了搖頭。
斂下了眼裏的失望,沈墨雲開口到:“嬤嬤快先休息會,喝口茶。”
半響,屋子裏沒有一點動靜,主仆四人各自考量著,顧嬤嬤看著沈默雲抬起頭,眼裏閃爍著她從沒見過的堅毅和堅持,幽黑靈動的雙眸因含著清淚如水晶般閃耀著光芒,這一瞬,她知道,自家姑娘下定決心了。
“蘭心,蕙心,你們明日便開始收拾東西,我要回京,三日後便出發!”沈默雲堅定的說出來這句話。她要保護自己,保護她在乎的人,如果真的有仇要報,她也必須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