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點?快開學嘍,有閑空嚜自己換下衣服洗洗嘛。”見兒子要出門,婦人說。她在兌藥水。剛借著噴霧器。
早春天幹,家裏那兩畝油菜長膩蟲。它們密密麻麻,爬得一層又一層,把花和枝條裹得黑乎乎。
少年沒有回答。“這回,藥怕是要下重一些,一桶水兌個10蓋敵敵畏。”他聽見母親在自言自語。
婦人接著說,隔鄰那黃阿六家的,已經打蔫,成了幾丘枯草,收籽吃油無望。隻在田邊埂腳,有幾棵還零落地開著花。
見兒子不吭聲氣,婦人抬頭瞧過來,見兒子那神情,有點無精打采。
“我出去逛逛。”少年回答。他隻是有點無聊,或者說心裏有一絲莫名的惆悵。婦人在他身後歎了一口氣。
“不去很遠。”少年又說。
沿溪而上,穿桐籽林,跨上公路。往北就是街子。他不想上街。如今他不喜歡街子上的熙攘嘈雜。他不曉得自己想逛去哪裏,或做點什麼事?
他沿著公路朝下、往南走。
公路拐一個彎,食品組,西箐河口,然後是綜合加工廠。少年來到廠裏,看那些人打鐵,火花四濺,在太陽下閃起一道道藍光。
返回公路,前麵是三龍甸,接著是下甸尾。他想起去年,放暑假那天晚上,在電影院門口遇見楊永昌。兩人在月光下散步,聊天,不知不覺就逛到這裏。那晚,蛙聲此起彼伏。
“明年,我打算報中專——安拉保佑!”同學把手心撫在胸口,“今後,隻希望找到一個低等的工作,能處理生活就得。”
“你數理化成績都好,‘走遍天下都不怕’,咋個也要悲觀呢?那我不是更沒得希望?”少年說。他怕數學,於是連帶怕數學老師。見那張老師就躲。或者幹脆逃課。
田壩、屋舍在縮小,然後消失。公路升高,朝江邊伸去。一個大彎。往右。公路懸掛在半山崖,像一根飄帶。左首是峭壁,數十丈深,下麵是另一條路——暗青色的江水,瘦瘦的,很安靜。
嘟——,身後喇叭響。那輛縣城來的班車又返回去。
少年踢著石子,朝前,繼續走。路上遇不著一個人,半天碰不見一輛車。
昨下午,楊偉平來家裏。他們是好朋友,同在報考文科的小組。剩下的最後幾個月,楊偉平要轉到縣城,讀一中。文科小組還有楊星軍、黃蘋、趙永興。高五班,是學校最後一屆高中班。
他還從不曾一個人在峽穀公路上走這麼遠,也還從沒有獨自這樣一整天無所事事地在外閑蕩過。峽穀兩邊的山,似在隱隱靠攏,要把公路和江水並成一條。
“一個人走路,如果聽見有人喊你的名字,千萬不能答應!”
他豎起耳朵。沒有聲音喊他的名字,隻有半空中的山雀,撒下清亮、幽婉的鳴啼:“噢——唷,噢——唷。”
“不要停下,不能回頭,也不要往兩邊看!”
公路開始下降,低下去,低下去,漸漸靠攏水邊。少年仰頭,那高高山口上,天藍雲白。雲在飄。
2001年初稿;
2012年修改及重寫;
2013癸巳蛇年春節編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