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剝啪啪,震天的喧響。那聲音,仿佛蔗林被火辣日頭點燃,一場大火在凶猛地掃蕩——薅甘蔗,是的,一二十個人就可以弄出陣勢磅礴的音響效果。不見人影。人在蔗林中。
栽一茬甘蔗,要薅五六遍。而最適合監獄裏那些犯人幹的活路,莫過於這7、8月間的薅除:甘蔗遠比人高,棵棵緊挨,密匝交織,儼然原始森林。
一把竹刀握手裏,一把短鐮別後腰上。
少年手裏的這把竹刀,四五尺長,但僅靠它根本不行,更多還需要徒手,身體不時地要半跪或蹲,才能把那些敷裹在莖稈上的高高低低的黃葉子一片一片剝下、扯斷、擄走。
瞧,人還沒動手,它們——那些蔗葉已經晃起一彎彎長鐮戳過來。那鐮鋒上是密集的鋸齒。還有,稈、葉上遍披細密毛芒,每一絲都是一根瞧不清形跡的馬蜂的螫針。
少年猶豫、發怵。是的,每一回都這樣。但隻能大義凜然揮刀前迎。不多幾個回合,他意識到自己陷入了包圍圈。前後左右,上上下下,凶惡的對手一個劈他的臉頰,一個鋸他的脖頸,而那無影針紛紛飛蜇他的雙掌雙臂……
困獸猶鬥,別無他途。隻能搏鬥,披荊斬棘。
哦,還有,瘋長的閑草野苗也要剪除。對付這些皇協軍,用的是後腰上那把短鐮。
邊割邊撿,苦馬菜、民國菜、白花蛇舌草、嫩辣子草、灰挑,這類戰利品背回自家做豬食,其它的青鮮雜草跟剝打下來的蔗葉,打夥運往生產隊的牛圈——水牛的飯食,嚼完後屙肥。
日薄西山,戰鬥結束,渾身掛彩,遍體鱗傷。是的,每一回都這樣。
雙頰、額頭、手背、胸脖、腿腳,橫一道豎一道或淡或深的血印,被汩汩的汗水辣乎乎地醃著。最沮喪的,是刺進肉裏的那數不清的芒刺。少年齜牙咧嘴,不斷地嗬氣。渾身的芒刺洗不去拔不淨,恨不得請人來把自己的皮剝掉一層。
夜裏躺上床,自己的臉、脖、手、踝子骨,少年怎麼擺布都難受,隻好晾放在被子外麵,整個身子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