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吃打鬧、嘈嘈不歇的黃花母雞,忽然變得沉默寡言,不理那隻紅花公雞。誰也不理。大白天它也在窩裏蹲著,揪出來又竄回去。
生病囉?不像。哦,怕是想下蛋嘍。婦人收整雞窩,墊上幹爽的稻草。
兩天過去,卻還不見那蛋兒屙出來。要引引它——黃花母雞可能還不曉得自己要產的蛋是啥樣子呢。男孩拿一顆乒乓球塞進去,揣在黃花母雞的屁股底下。
中午下學,男孩直奔雞窩。母雞睜著眼睛,很安靜。伸手去找,還是隻有那顆乒乓球。
男孩掐著它的翅膀拖將而出,往地上一摔。它咯咯地哼,順著院牆根跑開。用一頂破草帽封住門:天不黑不準進來。
下午下學,不見母雞影蹤。
“不對嘛,去找找,給會把蛋下在外頭?”婦人說。
男孩跑進園子。菜壟間、香椿樹下、籬笆叢中,最後在竹林裏逮著黃花母雞的現形——果然,這家夥吃家食屙野蛋。那顆蛋躺在竹葉上,蛋殼沾著雞屎和血絲。
押回窩裏,很聽話,從此一天一蛋。每天下午,聽見“咯哆咯哆”的歡唱,男孩就跑過去,把熱乎乎的蛋取走。
母雞下蛋是自己要孵小雞,而人們隻想讓它下蛋,它下一個就被拿走一個,這樣母雞隻好不停地下。
終於,肚裏的蛋下光,可是黃花母雞還是成天蜷縮在窩裏。
“它是想孵小雞呀,”男孩說,“媽,放幾個蛋回去嘛!”
“下回,歇一陣子它還要下呢。”
男孩有點可憐它,就把那隻乒乓球塞回它屁股底下。它連啄帶刨掀出來。男孩又塞進幾顆花卵石。漸漸地母雞好像當了真,安靜地蹲著,一聲不響地孵那些石蛋。
婦人把那石頭掏了扔掉。黃花雞還是不出來,伸手去揪,它便神經兮兮地尖叫:咯——咯哆、咯咯咯哆哆哆……
揪出來,人一轉身,它又跑回去。
“怕是沒醒,還在發夢衝。”婦人說著,捉了拎到澆園溝去嗆水。水太淺,母雞的嘴殼上啄了泥。
母雞真怕是得精神病嘍,男孩想。
婦人喊兒子拿背篼,來到園外田埂邊,倒扣背篼把母雞押在水田裏,背篼上壓一塊青石板。天黑再捉回來。
第二天,黃花母雞繼續蹲水牢。第三天,它回過神,開始恢複正常。又開始跟紅花公雞眉來眼去或吵嚷不休,成天在院壩裏你追我攆。
三隻小雞破殼而出。如願當媽,黃花母雞開心得很,神氣十足。雛兒們跟在它屁股後唧唧啾啾,似哼似唱,其樂融融。到處是雞屎。
“咯咯咯。”主人在召喚。她在挖園子。她不時彎下腰,甚至蹲下,磕打那泥團緊裹的菜根,直身站起時,手裏捂了一條老母蟲。奶白色的老母蟲肥嘟嘟、軟妞妞。
母雞和小雞正在豬圈門口,啄食那些漏遺在圈槽外邊的渣滓。
“咯咯咯。”主人又喚。那蟲子在搔她手心。
咯——,黃花母雞懶懶答了一聲,似乎是說“曉得囉”。它又飛啄兩口,才從從容容攜著小雞信步而來。
呷——,後知後覺,打著趔趄,兩隻鴨子也攆了來。綠冠白脖、又矮且胖的這兩口子也在找吃的,還費力地低頭、平伸頸子去呷地麵上的雨水。淺淺的雨水。那又硬又扁的大嘴殼似乎很不便當。
呷、呷——,抗議,為哪樣不叫我們?
鴨子搖搖擺擺,走不快,跑不起來,反正一副笨拙不堪的模樣。眼見那肥嘟嘟的蟲子已經叼在母雞嘴裏,夫妻倆急嘍,雙雙扇了扇翅膀,想飛,卻飛不起來。
黃花母雞縮了一下脖子,把高蛋白摔回地上,狠啄幾下,見其不再動彈,才複又叼起,開始優雅地進餐。
咯——,它叫了一聲,仿佛說的是:“太好吃囉!”
主人又扔來一條。這回它一口吞下,毫不猶豫。接著左右開弓,自己揮開雙爪在土裏開刨,小雞們隨即咻咻而上,點著頭,啄起一些細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