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洪哥討媳婦,新娘已經在半路上,卻瞧見門楣上還沒有對子呢,就急急地來請男孩的父親。
鄉村教師神情猶豫。除了家裏的春節對聯,還沒幫哪家寫過。脫下草帽,洗洗手,還是去囉。
紅紙、筆、墨錠已備好。沒有硯台,用一隻土碗代替。亂哄哄的人堆裏,男孩的哥捉著那隻土碗幫父親研墨。別人幫著攤開紅紙。鄉村教師拿起毛筆,筆管在其右手拇指和食指間撚了撚又轉了轉,然後,隻見毫端伸進墨碗,緩悠緩悠地來回滾一圈,提拎出來,在碗口邊宕了宕,又宕了宕。
鄉村教師先在一張草紙上試了幾字,然後就在已裁成條幅的紅紙上寫。旁人看得出來,他寫得慢,或有點緊張。接下來,他拿起另一支筆,沒有蘸墨,隻是在草紙上空劃了幾下。原來這支筆要蘸金粉,不能浪費。
金粉寫的對子貼裏屋,也就是洞房,前麵那墨汁寫的貼堂屋。
兩副喜聯糊上去沒多時,新媳婦到嘍。個兒不高,有點胖,臉圓,反正渾身都跟阿洪哥差不多。大人們說:還是般配呢。
鄉村教師第一批上桌吃喜宴。他大聲喊自己的孩子。男孩在院子外麵的草垛上玩。他張口要答應,卻沒有應出聲來,也沒有挪動身子。又喊,男孩還是沒吱聲。
他是故意的。他不情願跟父親一起吃。他曉得,若早早吃完這喜宴,那就不得玩囉,就得隨父親回家。
父親的理由會是讓男孩做作業。但事實上,一回到家,一般就是先幫他老人家攏火燒水。吃過晚飯,父親要煨罐罐茶,如果身邊沒有一個使嘴的娃娃,他就不高興,甚至要發脾氣。
男孩倏地滑下草垛,顯得若無其事,彎腰拾起一個土疙瘩,裝著打雀的樣子,輕手輕腳地溜往遠一些的竹林那邊。
輪到男孩吃過飯,天已擦黑。他又來到大倉房的曬場上玩了一陣。回到家,父親果然不高興,臉陰沉著。哥哥也在。家長似乎正要發威,這時,另一位家長,男孩的母親跨進門來,說用金粉寫的那副對聯上錯了一個字。
“哪樣?”鄉村教師眉頭一怔。
“說是上麵有一個字少掉一點。”
“錯囉?”鄉村教師不相信,“哪個字?”
他讓大兒子跑著去看看。
“爸,是那個‘太’字少掉一點。”男孩的哥轉眼衝回。也就是說,“太陽”成“大陽”嘍。
“不會嘛,咋個可能?”鄉村教師嘟囔,“給是粉太淡瞧上去不明顯?”
快步趕到那新人家。果然。鄉村教師攤開包金粉的紙,拿起筆,悶悶地蘸了蘸,然後讓男孩的哥上去添。
那門楣有點高。站在條凳上夠不著,站四方桌上也夠不著。它們都太矮。要麼,是鄉村教師家的老大的個頭也還不夠高。最後,在四方桌上架一條短一些的條凳。男孩見哥哥也是緊張得很的樣子。
那個“點”還是很快添上去。太用力的緣故吧,那“點”有點大,顏色有些深。
哦,還有,那聯子上寫的是什麼,“紅太陽照邊疆,阿洪哥娶新娘”之類的麼?好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