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陣歎息聲傳來,四周風雪頓息,一隻布滿老繭的手緩緩放到災兒臉上。
孩子一愣,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蒼老的臉——酒館裏那個喝酒的老人,此時他蹲在自己身邊,身上裹著厚厚的大襖,然而臉上醉意不絕,那雙平靜的眼睛正深深看著自己,他就蹲在自己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災兒卻從心底裏湧出一種這個人僅僅蹲著,那身影都仿佛比那天都要浩瀚的錯覺來。
“你想反抗它麼?”老人沉默許久,突然伸手將災兒拉了起來,抱在懷裏,老人的身軀很高大,災兒小小的身體完全陷在他的大襖裏,老人一手抱著災兒,讓他看著天空,另一隻向上指去:“你在這裏隻看到一片天空,我看到的卻是五片,古往今來還從沒有人能衝破那五片天空,你能麼?”
災兒感覺到老人身體裏磅礴的熱意,仿佛他就是一團火,跟自己喝酒那時候的火不同,老人的火仿佛能將這街道,這易水城,這天地都燒起來,那是焚天的火,災兒順著老人的手指望去,雙眼一縮,仿佛看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東西——
隨著老人那一指,原本布滿烏雲的天空如有狂風吹過,那些烏雲隨著這一指瞬息間消散了去,露出了其後蔚藍的天空!金黃的光從天空盡頭照來,將這座終年雪白的易水城,都染成了金色!
“人是這世間最弱的種族,沒有巨大的身軀,沒有窺破人心的天賦,沒有飛上天空的翅膀,也沒有不滅的身體,我們比什麼都弱,即使是這樣,你還是想要反抗它麼?就算是擁有巨大身軀的種族,不死不滅的種族,都從來沒能成功地反抗那片天。”老人突然低頭,那平靜的眼裏突然爆射出攝人的精光來:
“即使是這樣,你還是認為,自己可以撼動它麼?”
災兒看著老人的眼睛,這個老人挺直了腰脊,抱著自己站在雪地上,伸手一指便驅散了漫天的烏雲,仿佛天在他的麵前都要妥協一樣,這就是仙人麼?但是自己沒有成為仙人的資質,自己成不了仙人了,他這樣問我是什麼意思?
“今生不能,就來生,來生不能,就來來生。”男孩對上老人的目光,他覺得在這個人的懷抱裏有一種讓自己很是安心的力量,暖洋洋的,這個看起來老得不行的男人,身上還帶著淡淡的酒意,然而卻有著凜然的氣息,災兒甚至可以感受到這個老人身上浩瀚如同大海一般的力量:“我今生成不了仙人,來生一定能,來生還是不能,那就一直等到我能成為仙人的那一天。”
老子一愣,突然大笑起來,那笑聲震撼心靈,就連雪地都一陣顫抖:“仙?那群斷脊之犬也配麼?就憑那群狼狗一般的東西,隻能永遠被這天空壓在腳下!”老人一邊笑著一邊將災兒放到地上,深深看著眼前的男孩:“你叫什麼名字。”
災兒搖了搖頭,說:“我沒有名字,他們都叫我災兒,因為我隻會帶來災禍。”
老人沉默許久,伸出手:“你可願拜我為師?若是願意,便跪下,為我扣下三首,我一生隻收過三個弟子,你若是對我扣下三首,你就是我第四個弟子。”、
“我不會教你成仙,但入我道者,不存於天地,不遜於真仙,不得入輪回。”老人低著頭,靜靜看著這個臉上還帶著稚嫩的孩童,這個孩童受過很多的苦,漆黑的眼眸裏被抹去了太多的天真,直到現在還能看出這雙眼深處的不甘與憤怒,有些人就是這樣,他們的火星一直在心中,隻是不知道何時能焚盡天下:“這一條路,回不了頭,這世上還有很多走這條路的人,他們選擇了,就無怨無悔,這條路注定坎坷,無數天劫在這條路上等著我們,但我們始終相信,即使隻剩下一人,也總有一天能戮仙崩天,遨遊天地之間,再也沒有東西可以束縛我們。”
“你若要入我的道,就跪下!扣下三首!”
“你的災禍,我接了,你的命,我改了,你的一生。。。須隨我成道!”老人一聲暴喝,天空上突然轟隆一聲,一道閃電就轟擊了下來!老人看也不看那一道閃電,隻隨手一抓,那閃電就被他抓到手中:“這就是老夫的道,天地不容,但是。。。由不得它不容!”
災兒愣愣地看著老人抓取閃電,隨後將閃電強行收入袖中,這一刻老人的身軀無比高大,男孩不由自主地雙膝一軟,就那樣跪在了地上,隨後躬身——一拜!
轟!
天上雷聲陣陣,四周仿佛有什麼東西重重壓了下來,老人眼裏的目光黯淡了幾分,然而他始終站著,頭頂著一片天空雷霆,他靜靜看著男孩,滿臉潮紅,身上的氣勢卻是越來越盛,甚至他的臉,都以肉眼所見的速度慢慢變成了一個俊逸的青年人。
二拜!
四周狂風驟起,夾雜著雷聲席卷而來,不知何時老人與男孩身下的雪已經消失得幹幹淨淨,那狂風,那雷電不斷落下,卻無法進入這兩人三尺之內,隨著男孩第二度拜下,老人變得年輕的臉龐再次年輕了幾分,成了一個少年人的樣子,一把隱隱約約的鐵劍在他的頭上懸掛著,其中湧出無盡威能,將那些風雷擋在三尺之外。
三拜!
男孩三叩而下,四周的狂風,雷電刹那間消散了去,天空上瞬息間再次烏雲密布,再次落起了大雪,他沒有看到老人剛才變得年輕的臉,一抬頭——老人的臉上布滿皺紋,卻仿佛是比剛才又老上了幾分——很多年後,男孩才知道那一天的老人,到底是做了一件多麼驚世駭俗的事情,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為師姓蕭,單名一個風字,你既無父無母,今後便隨我蕭姓,你從易水城而出,就叫蕭易吧。”
男孩——不,現在該叫他蕭易了,他站起身,卻感到一陣虛弱,差點又跌坐了下去,蕭風咳嗽了一聲,伸手將他拉到懷裏,一步步走向北城門——那裏,有一個門派正在招收門人。
“那就是我們的門派麼?”
“那個門派,叫開陽宗,我們的宗派在那開陽宗後,第十座山上,一生都需記住,我們的宗派,叫獨劍門。”
老人嘶啞的聲音在風雪裏漸漸隱沒,蕭易蜷縮在師傅的懷抱中,偷偷看著外麵的天空,他知道,今天他的命運已經被改變了,名字都被換了去,從此往後可能真如師傅所說,走上這條路注定坎坷,無數天劫。
但他知道其實自己已經死了,那個小小地“災兒”已經死在了剛才的風雪之中,現在的自己,叫做蕭易,他的禍有人幫他承下了,他的命有人幫他逆改了,他的路,也須追隨那人而走,即使無法回頭,也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