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傍晚，來自大湖村的黃麗又回到光露醫院的走廊，她用畏怯的目光看了一下長廊，空無一人，就放心了，依在大廳過道的南側躺下，困倦使她很快進入了夢鄉。可是不久，她被搖醒了，兩個穿著白衣服的年輕人站在她麵前問話，愛克斯光室的醫師鄭小榆說，你是哪兒的，怎麼在醫院睡覺呀？黃麗揉著眼睛看他們，很快就明白了，說我白天在醫院看病了！收款室的收款員蘇秀雲說，白天看病晚上怎麼還不回家呀？黃麗看著這兩個年輕人冷漠疑惑的目光就爬起來，如實地向他們訴說，看了病我兜裏就剩15元錢了，想在這兒過一夜，明天早晨去車站買票回家！他們又問了她的一些詳細情況。黃麗回答後就哀求說，大哥大姐，求求你們了，讓我在這兒住一晚上吧，天一亮我就走！可是鄭小榆說不行不行，這是醫院，又不是旅館，自己去想辦法！黃麗說白天你還給我透視照相了呢！鄭小榆說那你是患者我是醫生，現在你是鄉下農民，我是醫院職工!黃麗說，看病把錢都讓你們收去了！蘇秀雲就對鄭小榆說，要不讓她在這兒睡一晚上吧，農村來的，怪可憐的！可是鄭小榆還是說不行不行，說今天可憐這個了，明天還有那個，咱們醫院不就成旅館了？蘇秀雲不說話了。黃麗撿起地板上的東西，推門走出醫院。鄭小榆和蘇秀雲看著黃麗走出去，也不再注意她了，盡管說自己的。鄭小榆說，孫大夫總是保守，多開幾個透視的，就是沒病檢查檢查也不是壞事，病人放心了，咱們把錢收了；他就不開，一天也開不上兩個透視的！蘇秀雲說，人家孫大夫替患者著想，沒那個病透啥視呀，增加患者負擔！就像剛才那個小姑娘，看病連住店錢都沒有了！鄭小榆說，你考慮患者，誰考慮咱們哪！這個月我看連一千塊錢都開不上！蘇秀雲歎了一聲，說都怨患者少呀！然後她正經地看著鄭小榆，說少掙點也不能宰患者！鄭小榆笑了，說患者也是群眾，群眾就好比魚，哪樣動物不吃魚呀！蘇秀雲就急了，說我就不吃魚！他們談崩了，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可是不久，黃麗又轉回來，但是她沒進醫院的大門，在醫院的外牆根躺下，大門下的燈光很明亮，雖然沒直接照到她，但是反射到了她的身上。她入睡了。並且很快進入了夢鄉，她帶著一包糖走進家門，說爸媽，我回來了，還給你們買了糖，快吃吧！城裏的糖真甜！她快樂地說著就往出拿糖，可是爸媽隻是看著她，不說話也不吃糖，她急了，再大聲叫爸媽，她醒了，又是兩個穿白衣服的人站在她麵前，不過這次兩個都是女的，她沒有上次那麼緊張，坐起來，說我在這兒睡覺也不行嗎？院長張向群看著黃麗的長長的黑睫毛就想起了她在大湖村實習時治過病的小麗，但她笑了，人間有共同點的人多了，哪有那麼巧的，她就說，在這兒睡覺會感冒的，你怎麼不回家呀？黃麗說了原因，梁玉岐說到醫院的病床上睡去吧！黃麗說我在這兒行，我不去醫院裏邊，他們不允許，她就說了剛才的情況。張向群想，要是小麗也有這麼大了，她就說，走吧，我們允許！張向群就扶起黃麗。梁玉岐說走吧，天亮了你再走！醫院有許多閑床呢，住上一宿沒問題！黃麗一看，東方已經現出曙色，就高興地說，謝謝你們了，天快亮了，我可以回家了！她說完就往出走。張向群就喊，你家在哪兒呀？這麼早不會有車的！黃麗回過頭，說我走到車站就有車了，認真地看了看張向群，心裏想，給我治好病的年輕醫生應該是她！但是她沒問，隻說謝謝你們！回過頭走了。她朝那個曙色走去。曙色就越來越亮，她的心也越來越熱火。忽然一陣響聲，一輛大客車開來，並且在她的身邊停下，她見路邊有一塊牌子掛在一根鐵柱上，這是車站，她心一喜，天哪，坐上這輛大客車用不多長時間就能到長途汽車站了，可是不能坐，兜裏沒有多餘的錢，隻剩買回鄉的車票錢了，她就向大客車擺擺手，說我不坐，不坐了，走吧走吧！大客車仍然停了一會兒，顯然是執意讓她坐，可是她一再擺手謝絕，大客車就開走了。她看大客車，正在爬坡，發出牛一樣的吼聲，接著它就變得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坡的那一麵。她忽然感到雙腿發軟，腹中咕嚕嚕響，剛好前邊就是一家早餐館，門牌寫著姐妹餐館。她就想到了夥伴林佳，要是和林佳一塊兒進城，也開這麼個餐館，那不就是典型的姐妹餐館了？她心中就湧起一絲喜悅，東方的天色已經白中帶紅，她走進了餐館，一進門就坐在靠門的椅子上。一個小妹就走過來，溫聲溫氣地問，大姐，你要吃點什麼？黃麗隨口說，兩個饅頭一碗粥一盤鹹菜！她想可能還有這個餘地。小妹就轉身回去，然後又轉身回來，她要的飯食就擺在了黃麗麵前的小桌上，並催說，快吃吧，都是熱乎的！黃麗應答，看著那粘稠的粥還升騰著熱氣，就巴不得一口吃下，但是她仍然掏錢，小妹就說，快先吃吧，吃完了給錢！黃麗就把視線轉到饅頭粥上，操起筷子，要喝那發著誘人香味的米粥，可是那雙筷子剛到碗邊，她還是放下了，繼續掏錢，把所有的兜都掏到了，隻有15元2角錢了，實在是沒有吃飯錢了，到車站買票就得15元錢。剛好小妹轉到裏間去，她就起身走出餐館。小妹追了出來，說大姐你怎麼不吃了？黃麗應答說不行了，我得趕車，吃了飯就趕不上了！對不起，小妹！小妹就說，大姐，你就吃了吧，沒錢也沒關係，不就是一頓早餐嗎？值不幾個錢！黃麗說不了，我真是到車站去趕車，謝謝你了小妹！她回過頭時聽到小妹說慢走，她心中就一陣熱呼，小妹，沒有刁難。腿沒力氣了，軟軟的，這麼好的馬路就是走不動，要是在家裏吃上飽飯，自己會在這麼光潔這麼平坦的馬路上飛跑。她歎了口氣，都怨自己得病，這一趟醫院就花了3百多元，要是不得這種病多好！她感到最強烈的是口渴，像幹了一樣的渴，可是隻有兩角錢了，能喝什麼水呀？隻好找自來水了，可是哪兒有自來水管啊？走吧，早點趕到車站會趕上早班車，過午就到家了。她給自己確定的任務是快走，要盡快回家！於是她命令雙腿，快走，快走！又過兩條馬路，前邊是一個大工地，民工們上工了，熙熙嚷嚷的，她就想到了遠樹，難道遠樹不能在這個工地上嗎？就是他不在，喝口自來水也不是問題吧！她就步履艱難地朝工地走。一到工地，她就打聽遠樹，民工們說哪兒有什麼遠樹呀，這跟前的都是近樹！她很失望，遠樹不在便罷了，她要求喝口水，可是工地使用的不是自來水，是從遠處的大河裏拉來的水，她被製止了。一個好心人就把她領到食堂，那麼清淨的涼水，她喝不完，她想非要把那一桶水都喝下去不可，可是一碗下去，她的想法就消失了。她的目光又粘在了那熱汽騰騰的饅頭上麵，於是她又提起遠樹，煮飯的那位嬸子就熱情起來，問她你認識遠樹？說遠樹昨天才走。她就問上哪去了，大嬸說不知道，他領了錢就走了，說是要去個掙錢多的地方！大嬸說話的時候發現黃麗的目光始終盯著饅頭，她就給黃麗撿來一碗饅頭，說姑娘你餓了，吃吧，一個工地，一碗饅頭不算啥！黃麗就雙手抓起饅頭，可是工長走進來，說你怎麼隨便讓別人吃工地的饅頭呢？黃麗便放下饅頭，說謝謝大嬸，我走了，可是又轉回來，說大嬸，你給我打聽著，遠樹是我們村的，我再來好看看他！大嬸說哎，一定想法打聽到遠樹！他臨走時說要多掙幾個錢，好回家給女朋友治病！黃麗聽了就淚流滿麵，心裏一遍遍地呼喚著遠樹，想起村頭送別的情景，她真地想念遠樹，但是她還是走出來。她前邊有許多工地，她想，遠樹很有可能在這片工地或者那片工地上，多好，這是城市呀！給城市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