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願意把王小波看成思想者。在我看來,文學不是什麼別的東西,文學僅僅是思想的一種形式,所以,我經常用“這是我對生活的觀感”來概括我的作品。在眾多鬧哄哄的著名作家之中,王小波一直顯得很冷清。直到今天,評論界對這個人的創造成果也沒有給出恰如其分的評價,這恰恰說明此人必有不同凡響之處。
凡是閱讀過王小波作品的人,都不能不體會到他對時代的思索達到了何種令人吃驚的深度。當一個鮮活的生命被死亡的氣息包圍的時候,生命竟然在歌唱——有哪一個人用他的童心大聲說出了皇帝沒有穿衣服的事實?!有哪一個人把對時代的理解提升到了如此美麗的精神境界?!思想者就是思想者,即使在他睡著的時候,他也是思想者;即使在他死去的時候,他也是思想者。真正的思想者無須什麼人來認同和評價,他本身就是被認同和評價的證明——這是一種天啟,一種不因為人們的世俗算計而改變的結論,一種沒有任何力量能夠動搖的存在。
四
正是因為思想者的這一特性,所以我們才有理由說,隻有思想者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也隻有當人把與動物的最重要區別——進行思想的能力——絕對化為唯一特征的時候,才能證明這個人完全脫離了動物界,才是一個真正的人。王小波正是這樣的人。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相當一些頭銜比王小波大的人,因為平庸所以才喧鬧文壇的人,用國家專項經費補貼出版了豪華本文集的人,卻因為可憐的犬儒主義而不能被認為從精神上完全脫離了動物界,他們被飼養的經曆決定了其基本品格與王小波這樣的思想者的巨大差異。“雄雞,雄雞,高呀嘛高聲唱……”那不是思想,那是家禽討生活的手段;那更不是真正的人——試想,哪一個真正的人會每天早晨不辭辛苦地跳到牆頭上去嘶鳴,為主人報曉呢?
所以,記住王小波也就成為了我們不可或缺的精神渴求,成為我們挽救記憶曆史的重要內容。我們有必要提醒自己,一定要像王小波那樣活著,這雖然有很大的難度,依據我們自身的力量卻也並非完全無力做到;我們有必要提醒自己,一定要防備記憶流失,如果我們的記憶全部流失,我們的本性也就流失了;如果我們作為人的本性流失,總有一天,我們也會跳上牆頭去報曉——當整個世界都此起彼伏地蕩漾雞鳴的時候,那個世界還叫世界嗎?那是飼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