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沈從文因為給統治湘西的軍閥陳渠珍做文秘,受到了器重,被派到一個新創辦的報館工作。在報館裏他和一位來自省城長沙的印刷工頭住在同一間房。這個年輕工人推薦沈從文閱讀《創造周報》,並鼓勵他用白話文寫作。他告訴從文,“白話文最要緊處是‘有思想’,若無思想,不成文章。”
多年後沈從文回憶這些往事,感慨道:“為了讀過些新書,知識同權力相比,我願意得到智慧,放下權力。我明白人活到社會裏應當有許多事情可做,應當為現在的別人去設想,為未來的人類去設想,應當如何去思索生活,且應當如何去為大多數人犧牲,為自己一點點理想受苦,不能隨便馬虎過日子,不能委屈過日子了。”
此時,沈從文下了決心,“我想我得進一個學校,去學些我不明白的問題,得向些新地方,去看些聽些使我耳目一新的世界”。離開了他熟悉的、有老長官舊同事關照的家鄉湘西,去外麵闖蕩了。
沈從文選擇走出湘西的第一個落腳點不是順江可達的上海,而是古老的北京城。原因很簡單,當時他的舅父——大藝術家黃永玉的祖父黃老先生,正跟著鳳凰縣所出的大人物熊希齡先生在北京辦香山慈幼院,少年去陌生的地方闖蕩,當然要考慮能否有可以投靠的親友。
沈從文來到北京時是一九二二年。出了前門火車站,就如現在一些從小地方到大城市打工的青年一樣,他被“黑車”司機騙了一道,這是大城市教給他的第一課。拉排車的北京漢子答應沈從文可以拉他去要去的地方,卻把他拉到西河沿的一個小客店。
這一年,沈從文二十歲。沈先生去上海還得六年以後,在鬱達夫、徐誌摩等早有文名的作家幫助下,沈從文陸續在《晨報副刊》《語絲》《現代評論》《小說月報》上發表作品,其才華得到了文壇的認可。
一九二八年,沈從文從北京來到上海,與胡也頻、丁玲籌辦雜誌。次年,這位隻有高小學曆的鄉巴佬,進入上海公學任教。在上海公學,他瘋狂地追求女學生張兆和。在胡適先生的撮合下,出身名門的張兆和接受了沈從文的愛情。這個鼓足勇氣走出大山的湘西少年,終於在大都市占有了一席之地。
如果不是偶然間接觸到《申報》《辭源》和《創造周報》,沈從文的命運將如何?也許他會成為湘西大山中一個俗不可耐的軍官,娶幾房姨太太,買一些田地,在某個酒席上被仇敵殺害。
從沈從文這一個案或可看出,在清末民初,以上海為基地的新知識、新思想對湘西這類保守封閉的內陸地區的輻射和影響,超過了今天我們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