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禁《水滸》的那些往事(2 / 2)

清朝入主中原後,作為一個異族統治者,清王室是在明朝內部起義軍和官軍內鬥兩敗俱傷而得漁翁之利的,它對底層的造反更為警惕。因此,滿清統治者進了紫禁城不久,就開始大規模禁書。康熙在位六十一年,五次下旨禁“淫邪”之書。雍正、乾隆繼承且強化了這一政策。有意思的是,朝廷禁書,首先打的是“掃黃”的旗號,要求禁毀那些“宣淫誨詐,備極穢褻,汙人耳目”的小說,漸漸地,“掃黃”擴大到“打非”,《水滸傳》這類宣揚暴力反抗的書列入禁毀之列。乾隆十八年,上諭第一次點名批判《水滸傳》,禁止將《水滸傳》翻譯成滿文——可見當時《水滸傳》之流行。第二年,福建道監察禦史胡定上奏:“閱飭刻《水滸傳》,以凶猛為好漢,以悖逆為奇能,跳梁漏網,懲創蔑如。乃惡薄輕狂曾經正法之金聖歎,妄加讚美;梨園子弟,更演為戲劇;市井無賴見之輒慕好漢之名,啟效尤之誌,爰以聚黨逞凶為美事,則《水滸》實為教誘犯法之書也。”胡禦史在上奏中翻出九十多年前被殺的金聖歎“妄加讚美”《水滸傳》的舊事,更把這部書定性為“實為教誘犯法之書也”。皇帝準其奏議,下旨曰“《水滸傳》一書,應飭直省督撫學政,行令地方官,一體嚴禁。”

丁日昌父子的禁書鬧劇

清朝最大規模的一次禁毀淫邪、暴力小說、戲曲,是同治七年(一八六八年)江蘇巡撫丁日昌提議的。丁日昌是廣東人,但長期依附曾國藩、李鴻章,屬於湘軍係高官。他參與了和太平天國的戰爭,目睹了底層人士造反的巨大衝擊力。湘軍於同治三年(一八六四年)攻克太平天國的首都天京城,四年後任江蘇省最高長官的丁日昌即上書請禁毀《水滸傳》,顯然和當時曆史背景大有關係。

對丁日昌的奏請,朝廷自然批準,並詔令天下:“至邪說傳奇,為風俗人心之害,自應嚴行禁止,著各省督撫飭屬一體查禁焚毀,不準坊肆售賣,以端士習而正民心。”

同治年間,地方督撫勢力坐大,對朝廷的詔令總是選擇性執行。查禁那些流行書,對多數官員來說,是賣力不討好。這個市場太龐大了,因此多數地方官並沒有認真執行。但在丁日昌的轄區內,當然不一樣,那可是真刀真槍地幹。

丁日昌建議的這次禁書,強度遠遠超過前朝曆次——其一是有專門的機構,即“設官書局”,刊印《牧令書》(相當於政策彙編)、《小學》等宣揚王朝官方意識形態的書,希望以此來衝抵“淫邪之書”對士民的危害。其二是禁書的範圍特別廣,共計一百五十六種。《水滸傳》《西廂記》自然是重點禁絕書目。丁氏在全省發布的飭文稱:“《水滸》《西廂》等書,幾於家置一編,人懷一篋。原其著造之始,大率少年浮薄,以綺膩味風流,鄉曲武豪,借放縱為任俠,而愚民鮮識,遂以犯上作亂之事,視為尋常。”其三是不但禁小說,而且禁戲曲本子,禁一些劇目公演。在一百五十六種禁書之外,增加一百一十一種《小本淫詞唱片目》,一些折子戲、彈詞、民間小調,如《楊柳青》《男哭沉香》《龍舟鬧五更》《揚州小調歎十聲》《王大娘補缸》等皆列入禁絕目錄。

丁日昌在同治年間的官場堪稱能吏,曆史卻對其禁絕《水滸傳》等書的“政績”開了兩個殘酷的玩笑——

一是他設局張榜,轟轟烈烈查禁書,為那些禁書起到了很大的廣告作用。時人議論道:“按以上各書,羅列不可為不廣,然其中頗有非淫穢者。且少年子弟,雖嗜淫豔小說,奈未知真名,亦無從遍覽。今列舉如此詳備,盡可按圖而索,是不啻示讀*者以提要焉夫!”

二是他生了個坑爹的兒子,其行為給了老爸“淨化文化環境”的工作莫大的諷刺。丁日昌的長子丁惠衡,是個捐班知府,最喜眠花宿柳。丁日昌大規模禁書第二年的十月,丁惠衡和堂兄弟(即丁日昌的侄子)丁繼祖狂妓院時,和太湖水師後營右哨勇丁徐有得、劉步標爭風吃醋,大打出手。沒占著便宜的丁氏兄弟叫來親兵營兵丁,將徐有得用軍棍打傷致死。這事鬧大了,丁日昌上奏自請處分,朝廷命兩江總督馬新貽(這是老佛爺安排到湘軍勢力範圍兩江來“摻沙子”的)審理此案,丁惠衡逃逸。而一心要抑製湘軍勢力的馬新貽要追查到底。不久,馬新貽在校場檢閱後回官署的途中被張汶祥刺死。此時,丁惠衡尚沒有歸案。這就是轟動一時的“刺馬案”。朝野許多人懷疑張犯乃受丁氏父子指使,報複馬新貽。此案最後不了了之,張汶祥被處死,案件到底也沒能查個水落石出。受降級處分的丁日昌正逢母親病逝,於是借丁憂之名離開官場,五年後複起。

不知當時朝野人士聽到丁日昌公子嫖娼與人鬥毆,擅用親兵將人打死的消息後,會不會在想:這丁家少爺如此品行,是受《金瓶梅》的毒害,還是受《水滸傳》的影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