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場 歸去來兮(2 / 2)

黃軍從值班室走出來,大聲製止道:“叫喊個啥!哪個回來了?”

老華頭使勁睜著那雙一向細眯的小眼睛,但眼珠仍然隻能看到一小半。他結結巴巴說:“駱書記……不,駱同祥回來了!在……在大門口!”

容不得黃軍多想,駱同祥已走到了他的身邊。一股熏天的惡臭讓黃軍不自覺地連退了兩步。盡管外貌的反差大得驚人,他還是很快判定了這個身材依舊魁梧的瘋子就是久別的駱同祥。

黃軍正惶然不知如何開口,駱同祥先聲奪人:“我硬是慘喔!龔璞整小芹,兩個又夥起來整我……整……整……亂球整喲!”他急急忙忙地解開隨身攜帶的背包大小的塑料薄膜包裹,從一堆衣物雜碎裏麵摸出一張皺巴巴的舊報紙,翻開來抖動著:“看哪,黨報上都登了哩!”

黃軍注意到:駱同祥聲調亢奮,聲音卻是沙啞的。他的眼神呆直,好像並沒有認出他是誰。

黃軍瞟了一眼,是一張《靜江晚報》,根本不是啥“黨報”。顯然,駱同祥在說瘋話。

“好好好,你別急,我們找個地方坐起慢慢兒說。”黃軍把他引進門口值班室,倒了一紙杯涼水放在茶幾上。趁駱同祥喝水的工夫,隨手拿了一疊紙給老華頭,悄悄說:“先穩住他,我去打電話。”然後對駱同祥道,“這個老同誌接待你,有啥冤屈盡管說。他會做好記錄向上頭反映的。”

老華頭一聽急忙湊過來,哭喪著臉說:“黃鎮長,你曉得的,我……我不會寫字哇!”

黃軍壓低聲音道:“隨便畫畫,裝個樣子就行啦!”

鄭江正在家裏吃早飯。接到黃軍的電話,他漫不經心地咬了一大口饅頭,就著榨菜慢慢咀嚼著,一邊含混地“嗯啊”著。黃軍的早請示、晚彙報是經常都有的,一件芝麻大的小事他也會作古正經地報告一番。時間一久,就習慣成自然了。一天聽不到黃軍的聲音,鄭江就會感覺欠缺了什麼東西似的。

鄭江終於聽清了黃軍說的內容,“咕嚕”一聲把嘴裏的東西囫圇吞下去,叫了起來:“我馬上就來,千萬別讓他跑了!”

鄭江馬上給呂聞遠打了電話。呂聞遠道:“你沒弄錯吧?真的是駱同祥?哼,我還以為他死了呢,那還撇脫些。”

鄭江著急地問:“呂主任喲,我把人給你送回來還是咋的?”

“又不是啥寶貝,送給我幹啥?”呂聞遠道,“鄭書記,我不是衝你發火。你不曉得,連龔縣長一提到他都恨得牙癢呐!這樣吧,我馬上聯係竹嶺精神病院,叫他們派車過來,直接就去玉屏接人。你們先把駱同祥控製住,不行就給我綁起來!”

鄭江趕回鎮上。黃軍在大門口焦急地迎接著,一見麵就說:“他跟老華在值班室裏麵呢。外邊我叫了三個人把守,駱同祥休想走出來半步。”

鄭江輕手輕腳走到玻璃窗邊,隻見背對著坐了一個全身沾滿泥土汙漬的男子,正在滔滔不絕地訴說著什麼,聽得出確實是駱同祥的聲音。他對麵的老華頭端坐著,還拿了支蘸水筆在白紙上“刷刷刷”地劃拉,隻不過半天也沒見他蘸一次墨水。細一看,老華頭“寫字”的動作竟跟他在院壩裏抓著竹掃帚左右開弓的樣子頗有幾分神似。

鄭江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他趕緊捂住嘴退到了牆壁拐角處,對黃軍道:“好,就這樣,精神病院的車已經在路上了。”

上班時間臨近。鎮幹部們和來辦事的群眾一到大門口,就被告知不得在值班室附近停留。弄清楚緣由後,大家禁不住好奇心,躲得遠遠地往這邊觀望。

人們共同見證了這樣一個難忘的場麵:一輛白底紅十字的救護車呼嘯而至,幾個穿白大褂的壯漢衝進值班室,架出了反剪住雙手不停地掙紮和吼叫著的駱同祥。此刻,他跟街頭的那些瘋子已經沒啥兩樣了。隻見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使勁地踢蹬著兩隻黑乎乎的光腳,皮鞋已經不知掉到哪兒去了。白大褂們立即俯下身去,兩人抓手兩人抬肩還有兩人抬腿,麻利地把他硬塞進救護車的後門,又迅速注射了一針強力安靜劑。汽車隨即發動,一路“嗚哇嗚哇”呼嘯著遠去了。

留在大院裏的人們久久也沒有散去。有個或許受到過駱同祥關照的大娘止不住流下淚來,嘴裏不停地念叨著:“好人哪,咋個變成這個樣子了嘛?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你喲!”

程海平站在一旁,覺得喉嚨像是有什麼東西堵住了。